我跪在金銮殿冰凉的青砖上,后颈被龙涎香熏得发疼。这是我当丞相的第三年,也是推行新政的第七个月,满朝文武看我的眼神,依旧像在看个爬进朝堂的耗子精。
“陛下!”
一声炸雷般的吼叫突然撕破寂静,我抬头时,正看见个披金戴银的胖子捧着块碧绿的玩意儿大步往前闯。他腰间的玉佩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听着格外刺耳,分明是故意显摆给皇帝看的。
“此乃先帝赐予我王之物!” 胖子把那东西举过头顶,莲花纹路在晨光里流转着诡异的寒光,“如今我王命我前来,要求归还河西三郡!若不答应 ——” 他故意顿了顿,肥脸上挤出个笑,“西北三十万铁骑,怕是要踏破这朱雀门了。”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文臣们的朝服袖子搅成一团,武将们按着剑柄站起来,连皇帝的龙袍都跟着抖了三抖。我盯着那胖子的靴子,绣金线的鞋面沾着新鲜的泥点子,看来是连夜进京,生怕来晚了错过这场好戏。
“苏爱卿,你怎么看?”
皇帝的声音像片被风吹散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我头顶。我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站起身。玉佩冰凉的触感刚贴上掌心,我就浑身一僵 —— 内侧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分明是幽冥阁独有的摩斯密码。
“三月十五,里应外合”。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我眼眶发烫。这是我亲手教给暗卫的加密方式,三年前被我剿灭的幽冥阁余孽,居然还藏在暗处。再看那胖子得意的嘴脸,突然觉得他的眼神有点眼熟 —— 对了,三个月前在城郊破获的私盐案,被捕的盐枭里,就有个左眼角长疤的男人,和这胖子笑起来时的弧度一模一样。
“丞相这是吓傻了?” 角落里传来嗤笑,是陆明远的老部下王大人。他捋着山羊胡,官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动作晃悠,“自从推行新政,各地怨声载道,如今藩王都看不下去了!陛下,这玉符就是铁证啊!”
这话像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满殿的火药桶。有人喊着 “废除新政”,有人要求彻查我的罪状,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我低头看着玉符,莲花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笑。
“诸位说完了?” 我突然开口,声音在殿内激起回响。王大人的山羊胡抖了抖,大概没想到我还敢出声。我展开袖中密函,羊皮纸沙沙作响:“河西三郡去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而藩王的粮仓里,存着足以支撑三年的粮食。”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交头接耳。我握紧玉符,冰凉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朝堂如棋局,落子无悔,但要当心,有人会在棋盘下藏把刀。”
“这玉符 ——” 我猛地将它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惊得众人后退半步,“根本不是先帝遗物!” 裂痕中滚出个芝麻大小的密卷,我用剑尖挑开,上面的字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三月十五,献符索地,待大军压境,里应外合。”
王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他的官服还白,胖子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我盯着他眼底闪过的慌乱,突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幽冥阁的密语,藩王的野心,还有朝堂上这些跳梁小丑…… 这分明是张早就织好的大网,而我,不过是网中央那只自以为聪明的蜘蛛。
“陛下,此事必有蹊跷。” 我重新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臣请旨彻查玉符来历,还有 ——” 我顿了顿,余光瞥见王大人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和私盐案主犯手腕上的一模一样,“陆大人旧部与藩王的往来书信。”
殿内一片死寂。皇帝咳嗽了两声,龙袍下摆扫过台阶:“准了。苏爱卿,此事就交给你了。”
我起身时,听见胖子在身后嘟囔了句什么。回头望去,只见他正用帕子擦汗,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猫挠的。可这深宫里哪来的猫?除非 —— 有人特意养了只带毒的 “猫”,就等着咬我这只老鼠。
走出大殿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宫墙外隐约传来百姓的叫卖声,和殿内的勾心斗角比起来,竟显得格外安宁。我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半截玉符,幽冥阁的密语在指尖发烫。三月十五,还有不到十天,而我连敌人藏在哪里都不知道。
“大人!” 暗卫阿七突然从廊下窜出来,脸上的疤痕随着呼吸起伏,“城西铁匠铺的王二失踪了,有人看见他三天前和藩王使者密会。”
我握紧腰间的玉佩,那是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信物。看来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我要做的,就是在棋盘被掀翻之前,找出那个藏在暗处的下棋人。
“苏丞相好大的威风!” 王大人的山羊胡气得直颤,官靴重重碾过玉符的碎渣,“仅凭一张不知从哪弄来的密函,就想给藩王平白泼脏水?” 他身后十几位大臣跟着附和,笏板撞出的声响,像极了丧仪上的招魂铃。
我垂眸盯着掌心的汗渍,方才摔玉符时太用力,虎口现在还泛着血丝。余光瞥见皇帝缩在龙椅里,明黄的袍角盖住了他发颤的膝盖 —— 这位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怕是比谁都清楚,河西三郡的账本早在半年前就被人动了手脚。
“王大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猛地展开袖中泛黄的账册,宣纸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去年腊月,河西太守加急送往京城的文书,在驿站离奇失踪。可巧,同一日王大人的管家,在城西绸缎庄取走了十匹蜀锦。”
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王大人的脸涨成猪肝色,他身旁的李侍郎偷偷往后退了半步。我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 这些自诩清高的文臣,最见不得同僚被戳破那层遮羞布。
“一派胡言!” 王大人的袖摆扫落了案上的砚台,墨汁在金砖上蜿蜒成毒蛇的形状,“陛下,苏瑶推行新政,强征商户赋税,纵容酷吏欺压百姓,这才引得藩王 ——”
“够了!” 我重重甩下账册,纸页拍在地上的闷响惊飞了梁上的雀儿,“河西三郡的百姓易子而食,王大人府里的粮仓却能养出老鼠精!” 我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鞭痕,“这道伤,是三年前暗访私盐作坊时留下的。那些被盐枭害死的百姓,他们的血比这墨汁更黑!”
群臣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皇帝终于坐直了身子,目光扫过我颈间的伤痕,又迅速移开。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 当年正是他默许我暗中调查陆明远一党,如今陆明远死了,可树倒猢狲还在,这些老狐狸的牙口,比当年更利了。
“陛下,臣还有一物。” 我掏出从玉符夹层里取出的微型密卷,展开时故意让阳光照亮上面 “幽冥阁” 三个字。果然,王大人的瞳孔猛地收缩,连带着他腰间那枚刻着莲花纹的玉佩都晃了晃 —— 和藩王使者的玉符,是同一种雕工。
“这玉符内侧刻着幽冥阁的密语,而幽冥阁余孽,三年前正是被陆明远大人亲手剿灭。” 我盯着王大人额角暴起的青筋,一字一顿道,“如今旧部与藩王勾结,又用幽冥阁的手段兴风作浪…… 王大人,您说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要让陆大人泉下难安?”
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戳进众人心里。陆明远生前权倾朝野,死后却因谋逆罪被抄家,这始终是朝堂上最敏感的禁忌。王大人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倒了身后的铜鹤香炉,香料撒了满地,混着墨汁,在金砖上染出诡异的图案。
“陛下圣明!” 我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恳请彻查陆明远旧部与藩王的往来,还河西百姓一个公道!”
殿内沉寂如死水。良久,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准了…… 苏爱卿,你且去办吧。”
我起身时,看见王大人用帕子捂着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他望着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箭矢。而我知道,这场仗才打了个开头。当我走出大殿,迎面撞上阿七匆匆赶来的身影,他压低声音:“大人,玉符的刻痕对上了 —— 是江南沈家的手笔。可沈家工坊三天前突然走水,工匠…… 无一生还。”
我攥紧腰间师父留下的玉佩,冰凉的玉石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玉符碎裂时的寒意。敌人比我想得更狠,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短短三日就斩断了所有线索。远处传来更鼓声,突然想起幽冥阁密语里的 “三月十五”,现在已经是三月初七了。
夜色渐浓,我站在丞相府的回廊下,看着阿七带来的半块刻着 “玄” 字的模具。烛火将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双手,从地底伸出来,要将我拖进更深的黑暗里。而王大人临走前那抹阴鸷的笑还刻在我脑子里 ——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招,又会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