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裹着雪沫子刮过来,带着股陈腐的腥气,像是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拉扯衣袍。
残碑歪歪斜斜插在雪地里,碑上的字迹被风雨啃得模糊,只余下些零碎的刻痕,在昏沉的光线下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坟包连绵起伏,新坟的土色发黑,旧坟的棺木半露在雪外,棺盖被什么东西掀得歪斜,露出里面朽烂的衣袍。
最触目的是那条被铁链锁着的路,锈迹斑斑的铁链缠在两侧的老槐树上,链环相碰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倒像是谁在底下叩响棺木。
霍念落地时踩碎了块枯骨,脆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他猛地握紧剑柄,却见那些坟包旁的积雪里,隐隐露出些蜷缩的人形轮廓,身上盖着薄雪,手指却直挺挺地指着路尽头的方向。
云风禾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拂过一截外露的棺木,那木头竟泛着湿冷的黏腻感,“阴气虽重,却散得太匀,不像是有凶物盘踞的样子。”
苏烬揽着凌言落在一块断碑上,目光扫过那些指向性明显的“人形”,忽然嗤笑一声:“摆这么大阵仗,倒像是生怕我们找错地方。”
他指尖弹了弹铁链,链上的锈屑簌簌落下,“这些铁链看着唬人,锁芯早就被人动了手脚,一扯就断。”
凌言的视线已越过乱葬岗,落在更深处的那两间荒废屋子上。
那屋子矮矮地伏在雪地里,屋顶的茅草烂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只张开的嘴。
诡异的是,别处的雪都积得厚实,偏偏屋子周围的雪融得只剩层薄冰,冰面下隐约能看见些暗红的印记。
“风是从那边过来的。”凌言抬手拢了拢衣襟,袖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带着活物的血气。”
话音刚落,最靠近屋子的那座坟突然“噗”地一声,积雪被从里往外顶开个洞,一只青灰色的手猛地探了出来,指甲又尖又长,泛着幽光。
霍念正欲挥剑,却被云风禾按住手腕:“是傀儡,没魂魄的。”
果然,那“东西”慢吞吞爬出来,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身上还穿着村民的衣裳,眼眶里空空如也,直挺挺地朝众人扑来。
紧接着,周围的坟包接二连三地破开,数十只傀儡从雪地里爬起,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死沉的蛮力。
“障眼法罢了。”苏烬护着凌言后退半步,指尖凝起灵力,“正主在屋里看着呢,这些玩意儿,不过是想拖住我们。”
凌言望着那些扑过来的傀儡,忽然注意到它们脖颈后都贴着一张黄符,符纸边缘已被血浸透。他眼神一凛:“是凌霄阁的缚灵符,却被人改了画法,用来控尸——”
话未说完,远处的屋子突然传来一声木板断裂的脆响,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其中一间屋子的后窗窜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里。
“追!”霍念一剑劈开扑到面前的傀儡,剑气扫得雪沫飞溅,“那才是真的!”
苏烬却拉住他,目光落在那间屋子的门楣上,那里不知何时挂了串黑红色的东西,细看竟是用头发编的绳,绳上串着数十枚指骨,在风里轻轻摇晃。
“别急。”他声音沉了些,“这屋子,才是真正的陷阱。”
铁链在脚下晃得愈发厉害,每走一步都带着牙酸的咯吱声,像有无数只手在链环里磨牙。桥面铺的木板早烂成了黑褐色,一脚踩上去能陷进半只鞋,缝隙里漏下的风裹着腥气,直往人天灵盖里钻。
霍念刚走了两步,突然“咦”了一声,低头去看——木板缝隙里映出的不是雪地,竟是片翻涌的黑水,水面浮着些灰白的东西,细看像极了散碎的骨头,被水流卷着撞向链节,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这水……”他话音刚落,那黑水突然“咕嘟”冒了个泡,一只浮肿的手猛地从缝里探出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湿泥,直抓他的脚踝。
苏烬反手一掌拍过去,灵力撞在水面上,竟没激起半点水花,只让那只手缩了缩,随即又有更多的手从缝隙里涌出来,密密麻麻扒着铁链,指节泛着青黑。
“别碰!”凌言突然开口,声音在风里有些发飘。
他盯着脚下的黑水,瞳孔微缩——那水看着浑浊,却能清晰照出人影,只是水里的“自己”面色青白,眼眶淌着黑泪,正对着他缓缓勾起嘴角。
“这不是阳间的水。”他指尖凝起一点灵力,往水面探去,那灵力刚触到水就像被吞了般消失,水面却浮起层暗红的油光,“忘川河水至阴至寒,专噬生魂,寻常冰雪根本冻不住它。”
霍念吓得猛地收脚,木板被踩得剧烈摇晃,他低头一看,自己刚才踩的那块木板竟早断了半截,下面就是翻滚的黑水,“那这桥……”
“看着是连到对岸,实则在中间断了。”凌言的目光扫过桥面中段,那里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们现在走的,不过是怨气织的幻象。再往前三步,就得掉下去喂河底的东西。”
云风禾突然按住一个外门弟子的肩,那弟子脸色惨白,眼神发直,正无意识地往雾里走,“别看水里的影子,守住心神!”他声音带着灵力,撞得那弟子一个激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忘川河怎么会出现在这?”霍念的声音发颤,他刚才瞥见水里的自己正张开嘴,喉咙里爬满了白色的虫子,“阳间和鬼界的界限……”
“不是界限,是裂缝。”苏烬揽着凌言后退半步,避开一截突然断裂的木板,“青柳村后山挨着章尾山结界,当年封印妖邪时撕裂过空间,这里怕是那道裂缝的余痕。”
他指了指水面,“忘川水顺着裂缝渗过来,把这桥变成了阴阳交汇的地方,活人走上去,神识稍弱就会被拖进水里。”
话音刚落,中段的雾气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湿鞋在走,一步一响,带着水腥气渐渐逼近。
五个弟子瞬间结成剑阵,剑刃上的灵光却在雾气里缩成了豆大的光点,看着摇摇欲坠。
凌言抬手结了个印,淡金色的灵光从指尖散开,落在每个人眉心:“守住灵台,这桥走不得,绕路从侧面崖壁过去。”
他话音刚落,那雾气里突然探出颗头颅,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窝是空的,黑洞洞地对着众人,嘴里嗬嗬地淌着水——正是方才在祖祠见过的那种傀儡,只是此刻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绕路。”苏烬冷笑一声,指尖灵力暴涨,在身前织成道光屏,“霍念,带弟子先退,我与师尊断后。”
霍念咬了咬牙,刚要应声,却见那傀儡身后又冒出数不清的黑影,个个淌着黑水,踩着雾气往桥这边涌来。
铁链晃得更凶了,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是随时都会整个塌进那片吞噬生魂的黑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