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垂眸拨弦,琴音再起时,比前一曲更添了几分清越。
似有双蝶绕着花枝翩跹,翅尖扫过带露的花瓣,又似春山夜雨初歇,檐下滴水敲打着青石板,每一声都浸着软绵的情意。
苏烬望着他纤长的指尖在弦上流转,忽然开口,字句随着琴音起落:“星垂野,月涌江,与君同醉共疏狂。风敲竹,露沾裳,此生长伴莫相忘。”
琴音渐急,如诉如慕,他便也跟着提了声线,眼底金芒隐隐浮动,竟有了几分当年在西域纵马时的炽烈。
一曲终了,凌言指尖未停,琴弦忽转高亢,竟是《凤求凰》的调子。那声音穿云裂帛,带着不容错辨的炽热,似有凤凰振翅,穿过烟霞而来。
苏烬眉峰微挑:“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他的目光紧锁着凌言,那眼神比琴音更烫,似要将人拢进骨血里。
凌言抬眸望他,指尖在弦上翻飞,琴音里的缠绵与他眼底的温柔缠成一团,竟比原曲更多了几分生死相随的决绝。
第三曲收尾时,余音绕着河岸久久不散。
人群先是静了静,忽然有铜板“叮当”落在岩石下,紧接着,有人解下腰间钱袋抛了上来,更有几位锦衣公子,竟直接掷来沉甸甸的金袋,砸在石上发出闷响。
“这……”凌言愣住,看着那些散落在脚边的财物,“拿我当卖艺的了?”
苏烬低笑出声,抬手接住又一个飞来的银锭,指尖一转便将其稳稳落在石边,动作行云流水:“哈哈,青鸾剑尊卖艺,怕是要成玄门百年难遇的佳话。”
“公子再来一曲!我出千金!”人群后有贵公子高声喊道,引得一片附和。
苏烬扬声笑道:“不来了,再弹下去,怕是要被诸位拉上戏台子演全本《凤求凰》了。”他回身朝凌言伸出手,“阿言,我们回家。”
凌言将琴收了,搭着他的手站起身,低头看了眼那些金银,又瞥了眼仍在欢呼的人群,忍不住轻哼:“你说明日,会不会传八宝镇有一绝世琴姬,千金难求一曲?”
苏烬握住他的手往岸边走,路过那几个小童时,还顺手摸了摸其中一个的头,声音里带着笑意:“若真有此传闻,也是‘琴姬’身边,总站着个护着他的‘妖狐’。”
两人刚走到岸边,便有个提着莲花灯的老妪追上来,颤巍巍递过一小包桂花糕:“公子们莫嫌寒酸,这是老婆子亲手做的,尝个甜吧。”
凌言一怔,还未接话,苏烬已笑着接过:“多谢老人家。”
余光瞥见那几个抛金袋的贵公子还想跟上来,便揽着凌言加快了脚步,“再不走,怕是要被人堵到天亮。”
凌言被他半扶半拽着穿过巷弄,檐角的灯笼在身后次第远去,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远处河岸的喧嚣仍隐约传来,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竟有种不真切的暖意。
“跑什么。”他低声道,嘴角却噙着笑意。
“怕我家阿言被人抢了去。”苏烬低头看他,眼底金芒未褪,映着巷弄深处漏下的月光,“毕竟连老人家都夸你,可见魅力非凡。” 凌言轻哼一声,却没挣开他的手。
转过街角时,苏烬忽然停步,将那包桂花糕塞给凌言,转身对着空巷挥了挥手。几道赤金色的狐火窜出,掠过屋顶时化作点点星火,竟朝着河岸的方向飘去。
“你做什么?”
“给那些追来的公子哥指条明路。”苏烬挑眉,“让他们往反方向找去。”
凌言被他逗笑,捏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清甜在舌尖漫开:“就知道胡闹。”
“为你胡闹,心甘情愿。”苏烬凑近,鼻尖几乎蹭到他脸颊,“况且……”他忽然压低声音,“方才阿言弹《凤求凰》时,眼底的情意,可比琴音烫多了。”
凌言猛地转头,耳尖红得要滴血,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盛着满巷月色,盛着河灯的暖光,更盛着独独给他的温柔。
夜风穿过巷口,卷走了最后一丝喧嚣。苏烬牵着他的手,一步步往住处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被月光洗得发亮,两人的影子依偎着,再也没分开过。
出了八宝镇,夜风寒意渐浓。苏烬抬手轻唤,星霜剑应声自鞘中跃出,剑身流转着月华般的清辉,在空中微微震颤。
他侧身揽住凌言的腰,足尖一点便踏剑而起,衣袂在夜风中舒展如墨色蝶翼。
凌言抬手拢了拢衣襟,侧脸贴着苏烬的肩,剑光划破夜幕,下方的灯火渐成星点,远处镇虚门的轮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山巅的积雪反射着冷光,如卧在云端的玉龙。
“冷吗?”苏烬低头问,指尖在他腰间轻轻收紧。
“不冷。”凌言望着掠过的云影,声音被风吹得轻浅。
苏烬低笑,剑势愈发平缓,似贴着雪面滑行。不多时便至听雪崖,崖上错落的弟子院落里,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模糊的人影。
“宁瑾白那小子怕是又在缠着柳文昭对弈,”苏烬眼尖,瞥见最东侧那扇窗,“这时候还不睡。”
凌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弯了弯:“许是在等我们回来。”
星霜剑在若雪阁前落下,积雪被剑风卷得轻轻扬起。
苏烬先跃下地,伸手接住凌言,替他掸去肩头的落雪。推门而入时,暖炉里的炭火正旺,将一室映得融融。
苏烬解下凌言肩上的斗篷,指尖拂过他颈间的碎发,“今日累着了。”他低声道,将斗篷挂在门边的玉钩上。
凌言坐到暖炉边,伸手拢了拢火:“还好,倒是你,狐火耗了不少灵力。”
“为你耗多少都值。”苏烬挨着他坐下,忽然握住他的手,眼底闪着期待的光,“阿言,明年我们去北极看极光好不好?听说那里的夜空会淌出七彩的河。”
凌言指尖微顿,抬眸望他时眼尾染着笑意:“好。那后年去东海,看鲛人在月下唱歌。”
苏烬挑眉,将他的手裹得更紧:“你这是要把四海八荒都走一遍?”
“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凌言挑眉反击,却被他捏了捏指尖。
“当然要走,”苏烬凑近,鼻尖蹭过他的鬓角,声音带着滚烫的认真,“每个地方的除夕都不一样。我要带阿言看遍江南的梅、塞北的雪,看西域的胡杨在风中作响,看南疆的花雨落满肩头。”
凌言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那光比暖炉的火更炽,比窗外的月色更亮。他反手握住苏烬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好啊,那就从明年的极光开始。”
窗外风雪簌簌,落满若雪阁的檐角。暖炉里的炭火偶尔爆出细碎的火星,映得两人交握的手愈发清晰。
苏烬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如承诺落进心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