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回头看他,晨光落在苏烬眼尾,将那点讨好的笑意照得分明。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苏烬将散落的竹简拢进紫檀木匣,指尖划过最后一卷时,忽然想起方才凌言重述要诀的语调,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晨光漫过案几,将两人交叠的衣袖染成浅金,他伸手替凌言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走吧。”
凌言颔首,刚要去拎木匣,却被苏烬一把夺过:“我来。”
两人并肩行至殿门,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苏烬正低头与凌言说着八宝镇新出的桂花酿,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霍念的声音撞碎晨露,他拽着云风禾的衣袖冲进来,衣摆还沾着雪沫,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苏烬挑眉转身,见霍念手里攥着纸笺,不由嗤笑:“这时候寻来,莫不是又想找你师尊告状?”
“告什么状?”霍念把纸笺往他面前一递,脸颊因奔跑泛着红,“附近青柳村出了事,托镇虚门出手。我爹非说我历练不够,硬把这差事塞给我——”
他话锋一转,眼巴巴望向凌言,“师尊,你同我们一起去呗?”
“那村子有些异状,后山禁地世代不许踏入,近日却总有人听见哭声。”
苏烬接过纸笺扫了眼,随手扔回给霍念:“除祟罢了,犯不着兴师动众。你俩自己去便是,我与师尊要去八宝镇。”
“去什么八宝镇?”霍念急了,几步拦在凌言面前,“那镇子每月都能去,青柳村这事儿听着就刺激!整个村子才五十来人,后山禁地挨着墓地,墓地后头还有两间荒废的屋子,听说墓地里那条路都用铁链锁着——”
他说得兴起,浑然没觉云风禾正无奈地看着他,只拽着凌言的衣袖轻轻晃:“师尊,去嘛去嘛,左右无事,权当散心了。”
苏烬在旁凉凉插了句:“怎么,自己不敢去?”
“谁不敢了!”霍念梗着脖子瞪他,“我是怕你俩闷得慌!”
云风禾低笑一声,目光转向凌言:“凌宗师若觉无趣,不去便是。只是霍念这性子,怕是应付不来那些弯弯绕绕。”
凌言望着霍念满眼期待的模样,又瞥了眼苏烬嘴角的促狭笑意,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左右无事。”
霍念瞬间展颜欢笑,转身就往外跑,“我这就去叫人备马车!青柳村不远,师尊坐马车,我们三个骑马!”
“等等。”苏烬忽然开口,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谁要骑马?”
霍念脚步一顿,回头瞪他:“你不骑马难道要走路?”
“我与师尊同乘马车。”苏烬说得理直气壮,伸手揽住凌言的腰,“山路颠簸,他坐不惯马。”
“你!”霍念气结,指着他的鼻子,“苏烬,你还要不要脸?”
云风禾忽然轻笑出声,走上前拍了拍霍念的肩,目光落在苏烬身上:“苏兄先前不是说,情之所至,何需论脸面?”
苏烬挑眉应道:“正是。”
霍念被两人一唱一和堵得说不出话,憋了半晌,狠狠“呸”了一声:“不要脸的两个!”说罢转身跑了。
云风禾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转向两人拱手:“那山门外等你们。”
凌言看着苏烬眼底的笑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别总逗他。”
“逗他才有趣。”苏烬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发梢,声音压得极柔,“再说,能与你同乘马车,便是被骂几句又何妨?”
山门前的石阶覆着层薄霜,被晨光晒得半融,泛着湿漉漉的光。
骏马正刨着蹄子,云风禾的雪骢马尤其神骏,银鬃在风里轻轻扬着。霍念站在马车旁,手里还攥着马鞭,见两人过来,刚要开口,就被苏烬的话堵了回去。
“这是要摆阵仗?”苏烬扫过那五个垂首立在一旁的外门弟子,他们背着行囊佩着剑,显然是准备好了随行,“青柳村是出了千年老妖,还是藏了十万阴兵?”
霍念脸一红,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谁说我叫的?是我爹!他说云风禾身份金贵,不能有半点闪失,硬塞了这几个过来——”说着狠狠瞪了眼云风禾,“都怪你!”
云风禾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一步道:“多几人也好,路上若有杂事,他们能料理。我们专心应对禁地之事便是。”
凌言目光掠过那几个弟子,他们虽站得笔直,眼神里却藏着几分紧张,想来是头次随长老出行。他微微颔首:“既如此,便走吧。”
“师尊你坐马车。”霍念赶紧掀开车帘,里头铺着软垫,还放着个暖炉,“我特意让人备的,山路颠得很。”
苏烬率先上车,回头朝凌言伸手:“上来。”
霍念在旁“啧”了一声,转身翻身上马,云风禾紧随其后,银鞍与黑衣相衬,倒比初升的日头更惹眼。
五个外门弟子也纷纷上马,列队跟在后面。
马车轱辘碾过霜痕,发出轻微的声响。苏烬把暖炉往凌言手边推了推:“约莫一个时辰能到,你靠会儿?”
凌言摇头,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
霍念正跟云风禾拌嘴,不知说了些什么,被云风禾伸手敲了敲额头,他恼得扬鞭要抽,却在落下去时轻轻扫过对方的衣袖,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苏烬从后面凑过来,下巴搁在他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比柳文昭还让人操心。”
凌言侧头,指尖触到他的发梢:“别闹,他们在外面。”
苏烬低笑出声,刚要再说什么,就听霍念在前头喊:“走了走了!再磨蹭日头都要晒到头顶了!”
马蹄声踏碎晨雾,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帘缝隙里漏进些风,带着山间清冽的草木气。
行过半个时辰,路渐渐窄了。起初还能容两马并行的土路,不知何时成了仅够单骑通过的山道,两侧的杂树疯长,枝桠斜斜伸过来,几乎要刮到马腹。
“这破路!”霍念挥鞭抽断一根拦路的枯枝,积雪簌簌落下来,溅了他一衣襟,“住这破地方,还不如搬去镇上!五十个人?我看是被山困住的五十只鸟!”
云风禾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崖边的积雪:“雪化了大半,路滑得很,慢些。”
霍念不耐烦地啧了声,又一鞭挥向旁边的歪脖子树,“再慢天黑都到不了——”
话音未落,枝头突然“扑棱棱”一阵乱响,数十只乌鸦惊得飞起,黑沉沉一片遮了半面日头,嘶哑的叫声在山谷里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