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了眼阶下憋笑的弟子,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开口:“引气入脉,当以意御气,如执鞭赶马,需……”
“停。”苏烬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指尖敲着案面,“执鞭赶马?你是想让他们气脉如惊马脱缰?”
柳文昭梗了梗,耐着性子改口:“那便如溪流穿石,柔中带刚……”
“又错了。”苏烬挑眉,起身踱到他身后,目光扫过阶下弟子,“新入门者经脉尚脆,何来刚劲?简直胡闹。”
柳文昭攥紧竹简,声音带了点委屈:“可他们已入门四月,总不能总练些小儿科的要诀……”
“小儿科?”苏烬冷笑一声,抽过他手中竹简,翻到某页指着字句,“你把‘缓行’改作‘疾冲’,以为只是一字之差?新弟子气海未稳,疾冲只会让气脉逆行,轻则重伤,重则爆体!”
“我……”柳文昭脸颊涨红,“师尊教我时便说过,灵脉通透者可破格而行……”
“你师尊教的是你,不是这群刚褪去凡胎的弟子。”
苏烬将竹简拍回他怀里,“你金庚灵脉能扛住高阶心法的冲击,他们呢?昨日那穿青衫的小弟子,不过练了半刻你的‘改良版’要诀,腕间经脉已现淤紫,你没瞧见?”
柳文昭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眶泛红,猛地转向凌言:“师尊!师兄他……”
凌言终于抬眸,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文昭,你确有不妥。”
他指尖轻叩座椅扶手,缓缓道,“‘沉于丹田’而非‘聚于丹田’,‘缓行三寸’而非‘疾冲五寸’,这两处虽只一字之差,于新弟子却是生死之别。气脉运行如走钢丝,分毫偏差便会经脉爆裂,走火入魔。”
说着,他从苏烬手中取过竹简,指尖划过字句,将全篇要诀重述一遍。
语调平稳,字字清晰,如春风拂过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听见了?”苏烬斜睨着柳文昭,“说你不认真,还委屈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柳文昭垂首,攥着竹简的手指泛白,半晌才低声道:“弟子知错。”他转向凌言,躬身行礼,“谢师尊指正。”
“回去抄五十遍原篇。”苏烬收回目光,语气缓和了些,“抄完拿给我看,再敢乱改心法,寒潭罚站。”
柳文昭闷闷应了声“是”,转身下台。
柳文昭刚走下两级台阶,就听高台上苏烬冷冷开口:“宁瑾白,你嘴角撇什么?”
阶下正低头偷笑的宁瑾白猛地抬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去,撞进苏烬带冰的目光里,顿时僵住:“师、师尊?”
“方才笑得挺欢。”苏烬慢悠悠坐回椅上,指尖捻着竹简边缘,“觉得你小师叔被罚,很有趣?”
宁瑾白慌忙摆手:“弟子没有……”
“没有?”苏烬挑眉,目光扫过他泛红的耳尖,“方才柳文昭被训时,你手指头在袖袋里转了十七圈,嘴角翘得能挂住酒壶,当我看不见?”
少年脸腾地红透,嗫嚅着说不出话。苏烬哼了声:“别以为方才没提你就没事。前日教你的要诀,你复述得颠三倒四,显然没往心里去。柳文昭胡闹,你跟着凑趣,五十遍《清心诀》,你也一起抄。”
“啊?”宁瑾白眼睛瞪得溜圆,“师尊,我没乱改心法啊……”
“没乱改就有理了?”苏烬将竹简往案上一放,“他是金庚灵脉骄纵些也罢了,你是水柔灵脉,本就该沉稳精进,偏生学些浮躁性子。抄不完,明日晨课你便去寒潭边跪着抄。”
宁瑾白耷拉着脑袋,半晌才蔫蔫应道:“是……弟子领罚。”
苏烬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网般扫过阶下弟子,连最末排那个总爱走神的小弟子都猛地挺直了背。
“方才青鸾长老亲授的要诀,字字珠玑。”他指尖在案上叩出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正面的错处,反面的危害,你们也都听得分明。从今日起,每日辰时我会抽查,谁若答得磕磕绊绊,或是错漏半字——”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渐高的日头,语气里淬着寒意:“后日便是除夕,寒潭的冰窟窿倒是敞亮,正好让你们清醒清醒。”
堂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有胆小的弟子攥紧了衣袖,指尖泛白——
寒潭腊月冰寒刺骨,便是修为深厚的长老也耐不住三个时辰,何况他们这些新入门的?
苏烬瞥了眼众人紧绷的神色,这才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自行领悟去吧。瑾白留下整理案牍,文昭……”
他看向阶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石墩的柳文昭,“带着他们去演武场,先扎两个时辰马步,静气凝神。”
柳文昭闷声应了,转身时偷偷瞪了眼宁瑾白,却见少年正踮脚往高台上看——
凌言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苏烬正替他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衣襟,指尖拂过他领口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晨光穿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阶下弟子们低着头鱼贯而出,没人敢再多看一眼,只把那句“寒潭过除夕”的警告牢牢刻在心里,脚下的步子都比往日快了三分。
演武场的方向很快传来柳文昭没好气的吆喝声,苏烬这才转过身,见凌言正望着案上的竹简出神,伸手便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走吧,这些琐事,犯不着你费神。”
凌言抬眸,眼底映着殿外的天光:“你倒是会立规矩。”
“对付这群皮猴,不狠点不成。”苏烬轻笑,指尖捏了捏他的耳垂,“何况……日后他们自己也便明白了。”
凌言看着他指尖的动作,忽然轻笑出声,语气里带了点旧事重提的促狭:“你如今立规矩倒是熟练,想当年我罚你抄百遍心法时,你可不是这副模样。”
苏烬的指尖一顿,耳尖悄悄泛起薄红,干咳两声偏过头:“那、那时候不一样。”
他攥住凌言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腕间淡青色的血管,声音放软了些,“我那时中了蛊,神智时好时坏,哪分得清对错……”
“哦?”凌言挑眉,抽回手理了理衣襟,“所以那时对着我摔碎玉砚,也是蛊虫作祟?”
“那是……”苏烬噎了噎,忽然凑过去,鼻尖几乎蹭到他脸颊呢喃,“那是瞧着你总对别人温和,心里头酸得厉害。”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凌言偏头避开,眼底却漾着化不开的笑意:“行了,别贫嘴。”他转身往殿外走,“回若雪阁吧。”
苏烬几步跟上,指尖又缠上他的袖角:“阿言,今日天气好,不如我带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