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瞥见众人呆滞的目光,非但不在意,反而故意凑近凌言,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梢,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阿言,今日的粥温凉正好,要不要再添一碗?”
凌言抬眸看他,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没说话,却把自己的空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一下,堂内彻底安静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新入门的弟子张大了嘴,半晌才喃喃道:“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没人回答他。众人只望着角落里那方桌,看着凌言安静喝粥,苏烬在一旁柔声细语,看着霍念气鼓鼓地瞪人,云风禾却笑意温柔地给他剥着花生。
晨光透过窗棂,将四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来。
粥碗见底时,晨光已漫过窗棂,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苏烬放下玉筷,执起凌言的手,指尖在他腕间轻轻摩挲片刻,忽然低头,在他手背印下一个轻吻,像蝶翅落过花瓣。
“阿言,我去上晨课。你要是无聊,随我一起去?”
霍念正喝着最后一口粥,闻言差点呛着,搁下碗的手重重拍在案上:“你、你够了啊苏烬!大庭广众的,腻歪死了!”
云风禾伸手替他顺了顺背,唇角噙着笑:“你让我也亲你一下,不就平衡了?”
“你滚!”霍念拍开他的手,“你们一个个……”
话未说完,苏烬已拉着凌言起身,回头时瞥了他一眼,笑意藏在眉梢:“羡慕就直说。”
凌言无奈地摇摇头,被他半拉着往外走。
途经堂中时,苏烬目光扫过那些还在发愣的弟子,眉梢微挑,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威慑:“谁待会儿迟了,罚抄一百遍《清心诀》全篇,一个字都不许漏。”
弟子们如梦初醒,忙不迭应着“是”,看着两人并肩走出乾御堂,衣袂相擦的声响混着晨光,竟生出几分说不出的融洽。
霍念望着他们的背影,气鼓鼓地抓起块糕点塞进嘴里:“什么人啊……”
云风禾替他斟了杯热茶,声音温润如暖玉:“别气了。他们这般,不也挺好?”
“好什么好?”霍念嚼着糕点,含糊道,“简直是伤风败俗……”
话虽如此,眼底却没了半分真恼意,反而藏着点说不清的羡慕,像初春刚探出头的芽,怯生生的。
云风禾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那我们……要不要也学学?”
“学你个头!”霍念拍开他的手,却没再反驳,只是端起茶杯,小口抿着。
凌言被苏烬半拉半劝着往悟真堂去。廊下晨风卷着桂花香,苏烬指尖缠着他的袖角,声音压得极柔:“去坐坐便好,看我如何替你管教这些不成器的。”
凌言无奈,被他拽着穿过月洞门时,衣袂扫过阶前青苔,带起细碎的凉意。
悟真堂内的私语声在殿门被推开时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落在苏烬牵着凌言的手上,又慌忙移开,却忍不住在低垂的眼睫下偷瞄。
高台上设着两把紫檀座椅,苏烬扶着凌言坐下,自己转身拿起案上堆叠的竹简,指尖划过泛黄的竹片,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
“还在学这些?”他扬了扬手中竹简,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池临整日教你们啃这些枯骨般的文字,提气引诀的真意半点没沾,倒是把性子磨得比这竹简还古板。”
前排有内门弟子小声应:“是池临长老说,需得温故知新……”
苏烬瞥过去一眼,那弟子顿时噤声。他将竹简扔回案上,发出轻响,目光落在阶下的宁瑾白身上:“瑾白,上来。”
宁瑾白应声出列,他垂首立在案前,苏烬抬眸看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前日我教你的吐纳要诀,讲来听听。”
宁瑾白抿了抿唇,字句斟酌地开口:“师尊说,引气需沉于丹田,如投石入潭,需……需待涟漪散尽,再运力上行……”
话音未落,苏烬已嗤笑一声:“什么歪理?”他指尖敲着案面,目光像带着冰棱,“你当是在湖心亭喂鱼?气脉运行如江河奔涌,滞涩片刻便会走岔,还等什么涟漪散尽?”
宁瑾白脸涨得通红,头垂得更低。苏烬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这脑子,莫不是被柳文昭带傻了?”
阶下的柳文昭正偷偷跟旁边弟子挤眉弄眼,闻言猛地抬头:“啊?师兄怎地扯上我了?”
“没扯上你?”苏烬斜睨着他,“前日我见你拉着瑾白去后山掏鸟窝,耽误了两个时辰的修行,不是你是谁?以后少跟你小师叔混,他那点心思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宁瑾白喏喏应着,柳文昭却不服气,刚要开口辩解,苏烬已指着他:“你,上来。方才那要诀,你讲。”
柳文昭几步跃上高台,白衣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朗朗:“引气入体,当如细流穿石,初时柔缓,遇阻则聚势而破,丹田为源,经脉为渠,需得一气呵成,断不可滞涩……”
他讲得条理分明,苏烬听完却只是啧了一声:“还行,没把你师尊教的东西全还给风。”话锋一转,又添了句,“就是嘴皮子比气脉利索,真动起手来,怕还是要挨揍。”
柳文昭顿时垮了脸,委屈巴巴地转向凌言,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师尊,你看师兄,又欺负我。”
“叫什么师尊?”苏烬抬手敲了敲他的额角,“没瞧见你师尊正坐着旁听?他说了也不算。”
他眼尾扫过凌言,见对方正望着柳文昭轻笑,语气更厉,“再啰嗦,罚你去寒潭站三天,让你好好醒醒脑子。”
柳文昭被吓得一缩脖子,却还是不死心,眼巴巴地望着凌言。
凌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温和如春水,终究没说什么。
苏烬看着这一幕,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却故意板起脸:“看也没用,你师尊现在归我管。”
他转身拿起竹简,往柳文昭怀里一塞,“拿着,给他们重新讲。要是讲错一个字,跟他们一起去寒潭作伴。”
柳文昭苦着脸接过竹简,转身时偷偷给凌言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到底是谁在授课啊,怎么就让我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