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屋檐,破窗发出低哑的吱响。林战仍坐在席上,脊背贴墙,双目闭合,呼吸轻而深长。他没动,可耳朵已锁住那丝异样——方才树影晃动后,并非彻底归于寂静,而是留下了一缕极淡的铁锈味,混在湿冷山气里,随风断续飘来。
他不动声色,鼻翼微张,默默分辨气味的走向。
不是血,也不是兵器开锋后的腥气,倒像是久埋地底的金属被翻出时,渗出的陈年氧化之息。这味道不该出现在北崖,更不会是野兽带来。
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没有惊疑,只有一股沉静的警觉。
左手下意识摸向袖口,短刀已在掌中。他没起身,先将右脚轻轻挪离地面,试探着压在门槛边一块稍干的石板上,确认无异物绊脚,才慢慢站起。赤足踩地,不出半点声响,每一步都落在自己先前听风辨位时记下的落脚点上。
他绕屋后行,避开积水洼地,沿着坡势下行。草叶沾露,划过小腿,凉意直透肌肤。他不管这些,目光紧锁前方谷口——那片阴影比别处更深,藤蔓垂得密实,像是常年无人踏足。
铁锈味,正从那里传来。
他放慢脚步,刀尖前探,轻轻拨开一截横生的枯枝。脚下石面陡然倾斜,青苔覆盖,滑腻异常。他重心后移,左手迅速攀住岩壁凸起,稳住身形。就在这刹那,眼角余光扫见下方裂隙——一道窄缝藏在乱石之间,半掩于藤条之后,若非贴近细察,根本无法发现。
洞口朝下斜开,仅容一人侧身进入。
他停顿两息,判断无陷阱机关的迹象,便收刀入袖,一手撑地,缓缓滑入。
内部下坡更陡,碎石松动,稍有不慎便会滚落。他以肘抵岩,一步步蹭下,指尖触到石面裂缝时,能感到一股微弱吸力自深处传来,仿佛空气在缓慢流动。这不是自然通风的风道,倒像是某种结构仍在运转,哪怕早已残破不堪。
深入十余丈,地势骤然开阔。
眼前空间约莫十步见方,岩壁粗糙,顶部滴水不断,汇成浅洼。而在中央,立着一块断裂倾斜的黑色石碑。
碑高三丈,如今只剩两丈矗立,下半截埋于碎岩之中。表面布满龟裂纹路,其上镌刻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唯有几道主纹尚存轮廓,隐隐泛着极淡的灰白光晕,如将熄未熄的余烬,在黑暗中缓缓流转。
林战站在五步之外,未敢靠近。
他察觉到体内有变化——丹田处一股热流忽地涌动,随即又被压制下去。四肢百骸似有微针穿刺,不痛,却令人警觉。他低头看手,指节微微发麻,像是浸过冷水又突然回暖。
他屏息,凝神观察碑体。
那些符文虽残缺,但走势刚劲,笔划间带有强烈的战意烙印,绝非寻常铭文。他曾在云天宗藏书阁翻阅古籍,见过远古战碑拓片,与此极为相似,只是从未亲眼目睹实物。
他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踏入第三步时,眉心忽然一烫。
不是疼痛,也不是灼烧,而是一种“存在感”的觉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深处睁开了眼,正隔着皮肉,望向那块石碑。
他猛地顿住。
再走一步,恐怕就是未知反噬。
他改用《九霄霸体诀》中的“静脉守神”法,调息凝神,缓步逼近。右手抬起,掌心朝前,试探着伸向碑面最近的一道残纹。
指尖触及石面的瞬间,寒流暴起!
那股冷意如毒蛇顺经脉疾窜,直冲肩井、膻中,胸口顿时一窒,喉头泛腥。双腿僵直,几乎跪倒。他咬牙强撑,非但未缩手,反而将五指张开,全掌贴上碑面,任那寒流涌入。
脑海中轰然炸开一片虚影——残甲染血的背影、断裂的长枪插在焦土之上、一声不屈的怒吼撕裂苍穹……画面一闪即逝,却让他浑身震颤。
这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
这是烙印在碑中的信念残息,正在与他体内某种东西共鸣。
他强行运转功法,以“逆气通络”之法引导寒流沿任督二脉循环。起初滞涩难行,如同推石上山;但当他将意念集中于眉心那处温热点时,阻塞竟开始松动。寒流逐渐分流,一部分被导入四肢,另一部分则沉入丹田,化作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片刻后,冲击减弱。
他缓缓抽手,退后三步,喘息粗重,额角渗出冷汗。
再看石碑,赫然发现原本闪动光纹的一道主符,已然黯淡无光,仿佛能量耗尽,彻底熄灭。
而他眉心,热度未退,反倒更加清晰,像一颗沉睡的种子,已被唤醒边缘。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这块碑,绝非死物。
它曾属于某个古老战场,承载过强者的意志,或许正是因此,才引来那夜树影窥探——有人或物,也曾试图接近此地,却未能成功。
他环顾四周,岩壁无字,地面无痕,除石碑外再无他物。他蹲下身,扒开碑底碎石,想找铭文落款或年代标记,却只摸到一块嵌入岩层的金属残片——形如断刃一角,通体漆黑,无锋无槽,重量异常。
他将其抠出,握在手中,冰冷刺骨,却隐隐与眉心热度呼应。
他收起残片,最后看了一眼石碑。
那上面还有十几道未熄的光纹,每一缕都可能蕴藏一段战意残息,一次力量冲击。
他不能现在就再来。
体力未复,经脉仍有余震,贸然接触第二道符文,极可能伤及根本。
他转身退出洞口,动作依旧谨慎,每一步都确认安全。爬出裂隙后,天色仍暗,星月隐没,唯有风穿过山谷,发出低沉呜咽。
他回望一眼洞口,藤蔓已自然垂落,遮掩原貌。
明日再来。
他默念一句,抬脚往陋居方向走去。
一路上,眉心热度渐渐平息,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碑上符文的轨迹——那不是文字,也不是阵法,而是一种“势”,一种纯粹由战斗意志凝聚而成的力量印记。
他忽然停下脚步。
抬头看向漏风窗缝外的一线夜空。
星子稀疏,云层低垂。
他站在屋前,没有进门,也没有坐下。
只是静静站着,右手紧握那块黑铁残片,左手按在胸口,感受心跳节奏。
下一夜,他必将重返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