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如同玉珠落盘,字字敲在萧烬心上:“陛下,根源在于土地兼并如虎、赋役沉重如枷、水旱灾害频袭、军屯崩坏、庄田无尽扩张!百姓破产失所,背井离乡,此乃流民潮涌之本!”
萧烬身体微微前倾,眸中锐光凝聚,之前的轻松尽敛,沉声道:“说下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赦你无罪!若献良策,重重有赏!”
帝王威压无形释放,殿内空气为之一紧。
云昭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指尖虚点舆图荆襄方位:“流民何以聚于郧阳、襄阳、南阳?盖因山高林密、地广人稀、三省交界(湖广、河南、陕西),朝廷鞭长莫及!更因历代视之为‘禁山’,严禁垦殖,使其成为法外真空!”
“确然!”萧烬长叹,指关节重重敲在案上,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懑,“三不管之地,祸乱温床!”
“流民无依,易被煽动裹挟,或自发成军!”云昭语气转厉,“先帝时,刘通、石龙之乱,殷鉴不远!此次再起,臣以为,单凭武力弹压,如抱薪救火,已非长治久安之策!”她直指核心——单纯镇压只会埋下更大祸根。
萧烬眼中迸发出激赏!这番剖析,鞭辟入里,直指要害!
连一旁垂手而立的张福安都心中暗震:此等洞见,朝中衮衮诸公,几人能有?
“依你之见,当如何破局?”萧烬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堵不如疏,乱不如治!”云昭斩钉截铁,“三省推诿,制度有缺!何不于此‘三不管’之地,特设衙署,专理流民事宜?”她目光灼灼,抛出核心构想,“设衙署,派干吏,建卫所,维秩序!让流民有地可诉,有法可依,朝廷承认其为大邺子民,使其心有所归,安身立命!民心归附,乱象自平!陛下以为如何?”
“妙!妙极!”萧烬几乎要击案而起!设立专衙!这如同在他混沌的思绪中劈开一道惊雷!他从未想过如此破局之法!一个专设的衙门,将散沙般的流民纳入朝廷治理体系,化隐患为税源,变乱民为顺民!
他眼中精光大盛,提笔便疾书,墨迹淋漓。
恰在此时,张福安悄声禀报:“陛下,于阁老求见。”
“让他门外候着,听!”萧烬头也未抬,笔走龙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
云昭并未停顿,思路愈发清晰:“欲求长久安稳,还需善政相辅!流民之中,多为求生良善,亦有野心煽动之徒!臣请:大清查,准附籍!”
她掷地有声,“对流民进行彻底清查登记,凡自愿留下者,许其就地‘附籍’,纳入当地户籍,成为大邺堂堂正正之民!”
“此举之利有三:其一,庞大无籍之民重归朝廷掌控,恢复赋役,增益国库!其二,赋予户籍,使其心安定居,根除流亡反抗之念!其三,分化瓦解!以户籍土地诱普通流民脱离叛首,孤立顽寇!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门外的于成,听得老眼放光,捻须低叹:“云国公之女,真乃国士之才!”
萧烬笔下不停,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弧度。
云昭见他听得专注,深吸一口气,抛出更关键一环:“陛下,附籍之后,核心在土地!请拨荒地、闲田予附籍流民耕种!并普行免赋三年乃至更久之策!”
她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土地,乃民之命脉!授田垦荒,乃安民最核心、最有效之策!解其燃眉之急,方能固其归附之心!免税之惠,更是巨大吸引,诱其主动附籍,安心生产!荒地得垦,流民化农,免税期满,陛下,朝廷将坐拥稳定税源徭役!此乃利国利民之百年基业!”
“好!好一个授田免赋!”萧烬霍然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与激赏!这丫头,竟将安民、富国、强兵之道融会贯通至此!
他心潮澎湃:“一个衙门,恐力有不逮!朕意,设巡抚一职!总揽湖广、河南、陕西三省流民事宜,开衙建府,常驻郧阳!统一事权,破除推诿!非内阁重臣,不足以担此重任!”
“陛下圣明!”云昭眼中异彩连连,“巡抚之设,正解三省掣肘之困!内阁重臣坐镇,权威赫赫,宵小慑服!流民感念朝廷重视,必倾心归附!”
“于阁老!”萧烬朗声唤道,“进来吧!此策,可行否?”
于成稳步入内,深施一礼,看向云昭的目光充满惊叹与赞许:“陛下,老臣在门外已听得真切!云尚食之策,高屋建瓴,切中时弊,老臣以为,大善!”
他话锋一转,带着老臣的审慎,“然,推行之艰,非一日之功。清查、附籍、授田、剿抚,环环相扣,阻力必巨!非大智大勇、坚毅果决之人不可胜任。内阁诸公……”
他微微摇头,直言不讳,“恐无此等魄力与精力专驻边陲。老臣斗胆,此巡抚人选,当于吏部乃至地方大员中,遴选威望素着、通晓实务、能镇抚一方之干才!”
云昭见核心策略已定,便想功成身退:“陛下,阁老,若无他事,臣尚食局还有……”
“云尚食且慢!”于成却叫住了她,眼中带着考究与一丝请教之意,“老朽尚有一问:若遇冥顽不灵,拒不受抚,甚至煽动破坏者,该当如何?”
云昭停步,转身,眸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一股将门虎女的凛冽气势自然流露:“剿抚并用,区别对待!”她声音清冷,斩钉截铁,“对愿受招抚之良民,施以仁政,安其居所!对负隅顽抗之首恶及死硬之徒,则——*坚决清剿,格杀勿论!”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云峰传授的铁血:“家父曾言:对敌之道,在于分化瓦解!严惩首恶以儆效尤,宽待胁从以收人心!必要之雷霆手段,可震慑宵小,动摇观望,为后续招抚扫清障碍!军事乃手段,安置方为根本!”
她最后看向萧烬,掷地有声:“陛下,臣以为,当废除禁山之令!正式开放荆襄山区,鼓励垦殖!将此隐患之地,化为大邺粮仓沃土、人口之源!变废为宝,方为长治久安之上策!”
“好!好一个‘剿抚并用’!好一个‘开放禁山’!”于成激动得胡须微颤,击节赞叹,“陛下!此策环环相扣,刚柔并济,老臣再无异议!可行!必行!”
萧烬胸中豪气顿生,眼中光芒炽烈,仿佛看到了困扰多年的流民痼疾终于有了根治的希望!
他猛地站起身,声震殿宇:“张福安!即刻传旨:内阁六部、九卿堂官,速至延英殿议事!流民之策,刻不容缓!此患不除,朕心难安!”
他目光转向云昭,那眼神深邃,带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激赏:“云昭,今日献策,厥功至伟!下去歇息片刻,午膳后,朕的奏对,由你掌记!”这“掌记”二字,重若千钧,已是御前绝对心腹之任!
“臣,遵旨。”云昭躬身行礼,退步而出,脊背挺直。
萧烬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至殿门合拢,才缓缓收回,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度。
他转向于成,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亲近:“阁老,今日便与朕同膳,共商巡抚人选与推行细则!”
“老臣荣幸之至!”于成拱手,君臣相视,皆看到对方眼中对未来的期许与破局的决心。一场可能席卷王朝的风暴,在一位小女子掷地有声的方略中,终于找到了疏解的闸口。
“皇后人选,阁老可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