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云这几日,在世子府里简直混得如鱼得水。
她脸上总是挂着温婉得体的笑,逢人便亲亲热热地打招呼。
手里还总捏着些精巧的绣帕、香囊,瞧见哪个丫鬟婆子,就随手塞过去一个。
那嘴甜得能腻死人。
“哎呀,王大娘,您这身衣裳料子真好,衬得您气色红润!”
“李姐姐,你这发髻梳得真漂亮,改明儿也教教我?”
“初来乍到,往后还要多亏姐姐们照应。”
几句好话,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把府里这些下人哄得晕头转向。
人人都说,大夫人新认的这位干女儿,真是个知书达理、平易近人的好姑娘。
只有郑修云自己心里清楚,那张温婉和善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野心和算计。
她眼角的余光,像钩子一样,精准地勾住每一个从祥云居方向走出来的下人。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怎么从这些蠢货嘴里,撬出佛子林清玄的半点消息?
他喜欢什么颜色?
爱吃什么点心?
除了念经,还有什么别的癖好?
这些,才是她真正关心的。
做妾也行,做正头夫人更好!
只要能攀上世子府里佛子这根高枝,
她郑修云就能彻底摆脱那个破落的娘家,
摆脱父亲给找的寒门学子,
到时候一飞冲天!
就是你们这些人仰吾鼻息之时!
很快,她就盯上了小满。
那个叫小满的丫鬟,看着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听说小满这丫头性子软,耳根子更软。
最关键的是,她是在林清玄这个佛子身边贴身伺候的,知道的肯定比别人多。
简直是完美的突破口。
这日午后,郑修云算准了时辰,在花园里“偶遇”了正在为佛子房里摘换鲜花的小满。
她立刻堆起满脸亲热的笑,像只花蝴蝶似的凑了上去。
“小满姐姐!”
声音又甜又脆。
小满正专心致志地掐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月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指尖被花刺扎了一下。
“嘶……”
她下意识地把手指含进嘴里。
“哎呀,都怪我,吓着姐姐了。”
郑修云一脸关切地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扯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让我瞧瞧,伤得重不重?”
温热的呼吸喷在小满的指尖,让她浑身不自在。
郑修云却不管不顾,视线从小满的手指,缓缓移到她那张因紧张而泛红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小满姐姐,你站在这花丛里,真真是人比花娇呢!”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像一把滚烫的沙子,兜头盖脸地撒了下来。
小满的脸颊瞬间烫得能煎鸡蛋,她猛地抽回手,连连摆手。
“郑小姐说笑了,奴婢……奴婢哪敢当……”
“怎么不敢当?”
郑修云顺势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将她拉到一旁的假山石后,还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那姿态,活像是要跟她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
“姐姐你日日在长孙少爷身边伺候,要知道他可是佛子,神仙般的人物,肯定不好伺候吧!”
小满随意的应着“还好,长孙少爷向佛,平日很是随意,对近前的人都不错!”
“哦!是吗?”郑修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那定是小满你长的清秀可人,佛子少爷才对你不一般吧!”
小满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郑小姐慎言!佛子……佛子一心向佛,哪里会以貌取人。”
“这样吗?”
郑修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拖腔,她松开小满的胳膊,用帕子掩住嘴,只露出一双闪着精明算计的眼睛。
“可我怎么听说,那位礼部侍郎家的邱小姐,常来府上与佛子论佛?”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砸进小满的耳朵里。
“他们……是不是很亲近?”
小满一愣。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清雅高华的邱小姐,坐在佛子对面,言笑晏晏的模样。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可她嘴上还是倔强地辩解。
“邱小姐是来过几次,可佛子待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真的并无不同吗?”
郑修云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里却迸发出得逞的光。
“可我听洒扫的婆子说,佛子还亲自送过邱小姐到二门呢!对旁人,可从没见他这般殷勤过。”
她凑近小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味道。
“听说邱小姐前日来,带的是亲手抄的《楞严经》?“
郑修云指尖在小满掌心暧昧地画圈:“不像我们,只会摘些野花...“
随即她又拉着小满的手假装亲昵:“小满姐姐,你可别被佛子那清冷的表象骗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佛子虽是方外之人,到底也是血肉之躯。面对邱小姐那样的绝色佳人,一时意动,实属正常。”
“更何况,那位邱小姐家世显赫,容貌出众,佛子动了凡心,也是人之常情啊。”
郑修云突然攥住她腕间佛珠——“佛子赐的?”
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这珊瑚珠子倒是润,想必是佛子日夜摩挲,沾了佛气。只可惜……戴在了姐姐这般人的手上,佛珠怕是也要蒙尘了。”
小满只觉这女人古怪,说的话也阴阳怪气!
提着花篮便要走,管她是不是表小姐!
但是“人之常情”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小满的心里。
她嘴上不信郑修云的挑拨,可那些话,却像藤蔓一样,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夜里,她翻来覆去,偏偏就做了个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林清玄案头的墨块,被邱茹滢素手研磨。
佛子执笔蘸墨时,笔尖竟滴出血来,在经书上晕开成“贱婢“二字。
“啊!”
小满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
心口的位置,一阵阵地闷痛,像是被人用钝刀子来回割着,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几乎是同时。
不远处的祥云居里,那每日都准时响起的,清冷悠扬的诵经声,竟也戛然而止。
整个院子,陷入一片死寂。
——共感反噬。
床角的暗影里,一团黑雾无声无息地盘旋、凝聚。
“咯咯咯……”
那笑声尖锐得像是用指甲刮过粗糙的瓷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他心里装着别人呢!他连情关都不敢破,岂会娶你一个丫鬟?”
小满坐在床沿,慢慢揉了揉发痛的心口。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惊慌失措,反而抬起头,对着那团不断翻滚的黑雾,扯出了一个冷笑。
“你这心魔,业务能力真不行。”
“连人心都读不透,做魔做成这样,真失败。”
团团那尖锐的笑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一噎。
黑雾剧烈地翻滚起来,显示出主人的不解和恼怒。
“……你不想要他?”
“我想要他?”
小满嗤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弄和疲惫。
“我要他娶我?然后呢?在这深宅大院里,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妾,还是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斗得你死我活?”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清冷的月亮。
眸光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要的,从来不是他娶我。”
“我要的,是自由。”
团团彻底沉默了。
黑雾在原地翻滚了半晌,似乎在消化这个出乎它意料的答案。
许久,它才再度发出那阴恻恻的,不怀好意的声音。
“自由?”
“可在这府里,没人能自由。”
“你不能,他……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