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巨像在胸膛菌丝与理气卦象的激烈冲突中剧烈震颤、嘶吼,暂时失去了对鼎内空间的绝对掌控。那幅由《天符经》碎片与世宗蓝图开辟的逃生裂痕,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明灭不定,却顽强地维持着存在。
“快!通道支撑不了多久!”林语勉力维持着测雨器对裂痕的稳定输出,银白纹路已黯淡如风中残烛。
墨衡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惊人的一幕。他原本试图用残存的机械单元来计算裂痕的稳定周期,但突然间,他注意到刑鼎内壁正在发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变。
那些原本镌刻在鼎壁上的《永乐大典》文字,此刻竟然像是被高温灼烤的漆皮一般,纷纷从鼎壁上剥落下来!这些文字原本如同青铜的血脉一样,与鼎壁紧密相连,但现在却像是失去了生命的皮肤,轻易地脱落下来。
无数金色的篆文、楷体和插图注解在空中飞舞,如同一场逆流的黄金暴雨。它们脱离了冰冷的青铜基座,却并没有像墨衡预期的那样飘散开来。相反,这些文字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在空中飞速重组!
墨衡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文字在鼎内混乱的能量场中迅速移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它们。它们相互交织、融合,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令人惊叹的图案。
“文字…文字在重组!”藤原浩介惊呼,他手中的青铜剑微微震颤,仿佛与那些文字产生了某种共鸣。
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汇聚,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交织、盘旋,最终凝聚成六条巨大的、由璀璨文字构成的光带,如同六条金色的锁链,又似六道神秘的爻象,环绕在巨像与逃生裂痕之间的虚空之中!每一道光带都散发出浩瀚而古老的气息,其结构竟与《周易》中的“鼎卦”六爻一一对应!
“是鼎卦!”诸葛青阳空洞的盲眼“望”向那六条文字爻辞,血痂覆盖下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元吉,亨…以木巽火,亨饪也…观测者竟以鼎卦爻辞…显化其筛选之道!”
那六条由《永乐大典》文字构成的爻辞光带缓缓旋转,散发出无形的威压,甚至暂时压过了巨像的混乱咆哮。每一爻的光芒闪烁,都映照出鼎腹深处那片沸腾的文明残渣之海的不同区域。
倭国船员藤原幸助的心跳如雷,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逃生裂痕,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初六”爻辞的光带所吸引。
那道光带由无数的文字变体构成,这些文字在光带中流动、闪烁,仿佛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藤原幸助凝视着这些文字,突然发现它们竟然组成了一个爻象——“鼎颠趾,利出否”。
当光带的光芒扫过那些文明残渣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残渣中顿时浮现出大量的景象,这些景象如同电影一般在藤原幸助的眼前放映。
他看到了扭曲的星舰引擎在爆炸中化为灰烬,失控的纳米机械洪流如狂潮般席卷而过,基因链在瞬间崩解成一团彩色的毒雾……这些景象无一不是科技失控、自我毁灭的可怕场景。
藤原幸助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明悟:“‘鼎颠趾’……鼎足颠倒,倾覆废物……这些就是那些科技失控、自我毁灭的文明残骸啊!”
他的话音未落,身旁的另一名船员指着“九二”爻辞——“鼎有实,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的光带,那光芒笼罩的区域内,残渣沉淀,浮现的却是相对完整的城市虚影、稳定的能量网络、以及井然有序的社会结构画面,虽然这些文明同样已被吞噬,但其残骸呈现出一种“完整”感。“‘鼎中有实在之物’…”船员喃喃道,“这些…是曾经存活下来、达到某种稳定标准的文明?但它们…还是被否定了?因为‘我仇有疾’?因为存在某种观测者认定的‘痼疾’?”
“九三: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一名年长的船员颤抖着指向第三条爻辞,那光带下浮现的文明残骸,大多呈现出极度保守、僵化、拒绝变革的特征,如同鼎耳变革无法提携,最终困顿消亡。
“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墨衡的机械义眼锁定第四条,那景象更是惨烈——无数文明在即将突破某个临界点、承担更大责任(“公餗”)时,因根基(“足”)不稳或内部崩溃而彻底倾覆,下场极惨(“其形渥”)。
“六五:鼎黄耳金铉,利贞…”林语轻声念出第五条,这条爻辞光芒下的残骸极少,且都闪烁着尊贵、坚韧的光芒,仿佛曾无限接近通过筛选,却终究差之毫厘。
“上九:鼎玉铉,大吉,无不利!”朴正雄望向最后一条,也是最璀璨的一条爻辞光带,其下几乎空无一物,唯有极远处,似乎有几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如玉的光芒闪过,那或许是…极少数被认为“完美”的文明?
“它们…它们在用《周易》鼎卦…给文明分类!”藤原幸助声音发颤,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初六清除废物,九二审视存量但找出瑕疵,九三批判停滞,九四警示崩溃,六五认可优秀但非极致,上九…才是它们想要的‘无不利’的完美道种!”
这并非简单的毁灭,而是一套极其严酷、极其精细的筛选机制!观测者以无上智慧(《永乐大典》)为载体,以宇宙至理(《周易》)为框架,冷漠地执行着它们的标准:保留“实用”、“稳定”、“完美”的,剔除一切“失控”、“有疾”、“僵化”、“崩溃”的文明!所谓的“刑鼎”,真意竟是“烹饪”文明之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冷酷…太冷酷了…”韩秀英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粪勺几乎握不住。这标准之下,人类文明那点苦难、温情、挣扎,显得如此渺小,似乎随时可能因某个“瑕疵”而被归入“利出否”的范畴。
“实用型文明…”诸葛青阳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嘲讽,“原来如此…观测者要的,不是最有情的文明,而是最‘有用’、最符合它们某种未知目的的文明…”
就在这时,那“九二:鼎有实”的光带忽然光芒大盛,其光芒扫过人类众人,似乎在评估、在度量。光芒过处,众人只觉自身文明的一切特质——农耕伦理、科技树现状、社会结构、甚至刚刚发生的抗争——都被瞬间解析、对标爻辞标准。
林语的测雨器疯狂报警,显示人类文明正被标记多处“疾”:情感依赖过重、技术路线存在风险(如刚暴走的八岐耒耜)、历史包袱(徐福痴尸)…
那光芒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铡刀,悬于头顶。
然而,就在这评估即将完成的刹那,朴正雄猛地踏前一步,他指着那团仍在仁王巨像胸膛疯狂滋长、由他亲手掷出的粪壤菌丝,厉声喝道:“看看这个!这也是‘疾’吗?还是‘实’?我们的‘实’,就在这粪壤之中,在这生生不息的循环里!岂是尔等冰冷爻辞所能尽括?!”
那“九二”爻辞的光芒微微一滞,似乎真的被那混乱、蓬勃、充满底层生命力的菌丝干扰了判断。
而这一滞,给了所有人最后的机会。
“走!”墨衡大吼,残存的机械臂将最后能量轰向逃生裂痕,将其短暂撑开,“趁现在!”
众人再无犹豫,冲向那闪烁着希望与未知的裂痕。
身后,是仁王巨像的咆哮、《周易》鼎卦爻辞的冰冷光芒、以及观测者那套实用至上、冷酷无情的筛选逻辑。
而前方,是他们用牺牲、勇气、乃至一捧粪肥换来的,一丝脆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