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这话堪称诛心,那名少将本欲发作,但看着德雷克须发竖起的怒态,居然一时失了气势,变得嗫喏起来。
“大势,大势!在乌萨斯的大势面前,你的那些个破烂军功、还有所谓的‘敬畏之心’、对感染者的偏见,又算得了什么?”
“国家的大势是什么?是工业产出!是人口劳动力!是生产资料!是军事力量!然而看看如今的乌萨斯,除了最后一条军事力量外,在哪一条大势上算得上强盛?而你所说对感染者赶尽杀绝,以及所谓的‘谨慎恭谦’,不搞那些工业发展,对以上国家大势而言,可有半点益处?!”
“放肆,德雷克!你怎敢诋毁···”
“什么叫诋毁?!实事求是便是诋毁吗?!弊病会因为你奋力隐藏就消失了吗?乌萨斯感染者的积病存在那么长时间,国家因此遭受了多少经济损失,又有多少平民死于相关冲突?”
“长此以往,大势积累下去,乌萨斯的未来属实堪忧!经济民生跟不上,工业基础不完善,便是军事实力再强,兵马再壮又有何用?血峰战争乌萨斯以何而败?真的是第四集团军作战不力?难道不是远东的补给太过困难,以及乌萨斯经济薄弱,支撑不起和东国长期拉锯的缘故导致的么?”
“血峰战争都在前,甚至连已经灭亡的高卢都已经为乌萨斯展示了穷兵黩武的结局!若是还有人迷信乌萨斯的军力足以碾压世间的一切,不拿民生经济当回事,一心只顾着自己那些愚蠢可笑的优越感!那他便是选择成为乌萨斯的敌人,早晚迎来破灭的结局!”
“若真按照你所说的,乌萨斯的所有执政官都维持所谓的‘旧例’。不想着搞工业搞经济,依然维持着对感染者的偏见,继续逼放纵迫感染者因求生而屡次劫掠暴动,破坏乌萨斯的民生秩序。乌萨斯不步高卢的后尘才是见鬼了!”
“真到了情势严峻的时候,你这种一直抱着过往偏见,自私自利的蠢货,便是乌萨斯第一批清算扫除的对象!因为你们已经成为了阻挡乌萨斯历史大势的虫豸,螳臂挡车是什么下场,还用老夫多说嘛!”
“届时,你心心念念的军功能有什么破用?孔迪亚的罪行说着是挑唆战争与刺杀列夫子爵,才会受到乌萨斯的无情清洗。但归根结底,他其实是因为死于违逆大势——战争已经不是乌萨斯当下的出路所在了!而你,你的军功和孔迪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德雷克一甩袖子,继续冷声言道:
“博卓卡斯替的事情,陛下那边早有处置。塔露拉到底有没有矿石病也是凭你一句谣言就可以搬弄黑白的。你若是有意见,尽管去找陛下提就是了。”
“当然,在此之前,我会与陛下有一封通信,里面会先将这一次平叛战役的细节,尤其是你的细节,全部汇报上去。从平叛开始时,你部的懈怠避战,到围攻要塞时的推脱懒战,再到战后攻讦同僚、非议国家大政···且看你的少将身份,你的军功,届时能派上多少用场吧!”
说着,德雷克卷开帐帘扬长而去,而德雷克最后那一番威胁话语,让少将有种既慌张又无谓的矛盾心态——慌张当然是担心陛下会因为避战懒战之类的罪名处置自己,无谓则是他坚信在乌萨斯,感染者就是‘低贱’的存在,不可能如德雷克所说被中枢那边重视善待的。
“德雷克的话可不是威胁之语。圣骏堡那边已经通过了会议,中枢已经在修订完善感染者管理法案了,策略将会偏向于怀柔。其中,因为老博卓的身份特殊,既是乌萨斯昔日的军队传奇,又是感染者的中流砥柱,声望卓着,会被当作典型来对待。”
“这个时候,若是中枢的某些大公恶意作梗,我不知道中枢会不会处置,但你一个小小的少将···嘿嘿,可真是个杀鸡儆猴的绝佳对象啊。”沃伦中将冷笑一声,开始‘落井下石’。
德雷克说是个少将,但也是切尔斯基的执政官,军政一体,再算上那个‘他国元帅’的前身份,未来大概率会跻身乌萨斯的核心政坛。
而罗索科虽与自己同衔,但对方作为乌萨斯军旅的活化石,作战经验高达六十余年。加上第一集团军素来有‘铁打的中将,流水的司令’的说法,他是不敢把对方当同阶看的。
所以,德雷克和罗索科这两个‘老东西’,沃伦都惹不起,他就果断把今晚宴会上所受的轻视和敷衍,给一股脑地发泄在了这名少将的身上。
沃伦越说,少将的脸色越是惨白,最终也是承受不住,负气而走,也不知是真负气还是害怕了。
少将既走,留下沃伦和罗索科,沃伦也是终于正色起来,开始谈论起了一些正事。
“此间事了,我等也该返回圣骏堡了。来之前,戈东诺夫先生曾让我仔细打探德雷克在切尔斯基兴办的产业状况,要我做个分析,看德雷克到底有没有成为‘割据军阀’的能力。在下才疏学浅,实难分辨,敢问前辈有什么看法吗?”
“这话不是纯扯淡么?切尔斯基算是乌萨斯的远东了,这种地方设立一个军政一体的城邦,那执掌人就算没有做军阀的意思,也必然有军阀之实了。换句话说,早在德雷克被任雅尔茨临时执政官的时候开始,他其实就是中枢‘委派’的军阀了。戈东诺夫让你来做这个探查,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纯找事来的。”
“不止他德雷克,往前了说,威尔逊侯爵,科西切公爵,还有如今的卢比扬卡公爵,哪个不是无军阀之名,却有割据之实的存在?也就是切城的鲍里斯侯爵是个废物,搞经济的水平一流,却始终抓不住切城的军政大权,所以自然没有割据的能力。相比之下,德雷克已经算是对中枢格外温顺的存在了。”
“···那前辈的意思是?”
“不管他,区区一个外戚,狐假虎威,装什么蒜头王八。在朝中上蹿下跳的,自以为掌握了许多朝政,甚至开始逼凌陛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有几个集团军,敢这样子搞事?等到朝堂这一波变法风波过去,他就是陛下下一个整治的对象。”
“而且我听陛下说过,此次第四集团军的事情若是进展顺利,陛下有心扶持德雷克在东境进一步发展,打算将德雷克执政官的身份由临时转为正式,甚至有给德雷克封爵的想法···可见对于德雷克,陛下的态度还是支持多一些,和戈东诺夫的想法完全相反,所以你还是别管戈东诺夫那堆破事了。”
罗索科将军语气不屑,沃伦中将思索几下之后也是点了点头,认可了老将军的说法。
“对了,还有那位塔露拉公爵的事情,前辈觉得中枢那边会如何处置?”
“虽说此次击杀孔迪亚的头号军功为这位小公爵所获,但我估计中枢那边不会对她大肆封赏——毕竟她这个年龄就是乌萨斯的封地公爵,已经没有上升的空间了。所以估计以诸部协助牵扯叛军兵力的名义,尽可能地分润那位小公爵的功劳。”
“到头来,我估计那位小公爵顶多就是获取一枚战功勋章,和一笔微不足道的奖金而已吧。”
说到这里,罗索科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冷笑道:
“说来,其实刚才那个年轻人若是不嘴贱的话,他和他的部队确实是能分一杯羹的。但现在么,德雷克的弹劾就算了,老夫也要奏他一笔!老夫纵横军旅六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惹人讨厌的蠢货,不整他一整,老夫实在是不甘心!”
对于罗索科的‘玩笑’,沃伦也是笑着回复道:
“哈哈···老将军说得也没错,正好这次第四集团军的军权问题处理完毕,下一个目标也就轮到第三集团军了,拿他开刀再合适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第三集团军虽不像第四集团军这样,有一个士兵爱戴死忠的司令官,能将整个集团军拧成一股绳,让陛下都找不到下嘴的空间。但考虑到他们身后的贝加尔大公刚失了第四集团军的掌控权,现在若是再对第三集团军动手的话,会不会引得贝加尔大公过度紧张,进而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这就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了,等我们将消息送到陛下手中,陛下自有决断。”
罗索科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这让有心打探消息的沃伦也是无奈,只能点了点头,任由罗索科敷衍了这个话题。
之后的一段时间,罗索科又与沃伦就军队撤离序列的事情展开了讨论——他们这两支部队虽然只是一二集团军的一个分支而已,却也都是近万人规模的大兵团了。再算上后勤军备物资什么的,撤离起来也麻烦,所以也是需要好好规划的。
终于,在长达两个小时的布置,都已经是午夜凌晨时分,罗索科终于是以年迈为由,先告辞离去了。
走出沃伦的军帐,走到半路,路过德雷克部队所在区域的时候,罗索科却突然来了些许兴趣,戳了下自己的亲卫问道:
“说来,德雷克那老东西离开沃伦的帐篷之后到哪里去了?是去看望那位受伤的小公爵去了吗?”
“没有,听接送的兄弟们说,德雷克将军是去了他们切尔斯基属军的停尸间,然后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半个小时前都没有出来,估计现在还待在那里。”
“停尸间?他去那里做什么?”罗索科疑惑地问道。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那里毕竟是安置切尔斯基属军牺牲者的地方,我们不方便进入···更别说在别人的军营里做这种类似监视的行动更是不敬之举,我们哪好意思去问啊。”
“不过,之前送德雷克将军过去的兄弟说,德雷克将军似乎是‘偷偷’过去的,除了那位代号‘裂牙’的护卫以外,就没有其他亲信随行了。”
罗索科点了点头,随后说了一句让亲卫有些措手不及的话语:
“这样,你也陪我去一趟那边,不要和德雷克的哨兵打招呼,我们也悄悄潜进去。正好,我也想趁此机会,祭奠一下那些牺牲的亡魂,聊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