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廉价的金色油漆,勉强涂抹在小镇灰扑扑的建筑上。
楚雨彤站在高台上,昨晚没睡好,黑眼圈浓得像被人揍了两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毕竟,她是这个心坟的负责人,是这些亡魂的……算了,说“衣食父母”有点奇怪,就当是“临时户口管理员”吧。
高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都是心坟的协守人和药王谷的弟子,一个个神情肃穆,好像参加什么重要的就职典礼。
“咳咳,”楚雨彤清了清嗓子,用灵力加持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今天,是咱们心坟正式运转的第三天,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咱们的《悯心册》上,又增加了整整一百个新名字!”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期待,也有隐隐的不安。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新来的“住户”会带来什么。
楚雨彤没理会那些窃窃私语,翻开手中的《悯心册》,高声诵念起来:“王二麻子,死于矿难……”
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那些名字,仿佛也随着她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浮现,凝结成一个个模糊的光点。
“李翠花,死于难产……”
“张老三,死于……”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念到:“赵四娘,死于替夫挡雷劫……”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
楚雨彤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悯心册》上的那一页。
“赵四娘”这个名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就像一块被擦拭的粉笔字,一点一点地消失,最终,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片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楚雨彤忍不住惊呼出声。
“通幽散!”白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带着一丝焦急。
她迅速冲上高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淡绿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在《悯心册》上。
通幽散,是药王谷特制的一种药粉,可以检测出任何外力对玉简的侵染。
如果有人动了手脚,肯定会留下痕迹。
然而,粉末落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白芷的眉头紧紧皱起:“没有任何外力侵染的痕迹……这不可能!”
沈照也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翻阅着前几日的记录。
她飞速地翻阅着,手指在那些名字上飞快地划过。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低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楚雨彤和白芷同时看向她。
沈照指着几页已经被抹去名字的空白页,沉声道:“这几天,已经有七个人的名字悄然消失了。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楚雨彤追问道。
“他们都不是战斗牺牲者,”沈照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农妇、童子、病僧……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
“这不是破坏……是筛选。”她一字一句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筛选?”楚雨彤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如果不是人为的破坏,而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在筛选……那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心坟,真的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吗?
与此同时,在残碑会的秘密集会上,陆鸣正添油加醋地煽动着众人的情绪。
“看到了吗?这就是楚雨彤的真面目!她根本掌控不了心坟!她连自己写的字都保不住!”陆鸣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像一只受伤的野猫。
“我们不能再相信她了!她只会把我们带入深渊!”
“夺回《悯心册》!焚毁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那些被仇恨和恐惧蒙蔽了双眼的人们,开始疯狂地叫嚣着。
楚雨彤根本掌控不了心坟!她连自己写的字都保不住!
楚雨彤仿佛听到了陆鸣的叫嚣,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她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她必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白芷,彻查所有接触过《悯心册》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白芷领命而去。
调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接触过《悯心册》的人都被一一盘问。
陈十三,作为药王谷的外门弟子,也接受了调查。
他表现得异常殷勤,主动献上一瓶“固忆露”,说是可以稳定玉简的灵性。
“楚姑娘,这固忆露是我们药王谷的秘制,对滋养玉简有奇效。您不妨试试。”陈十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起来忠厚老实。
白芷接过药瓶,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然而,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股药香中,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冰晶气息。
那是……楚家老祖宗令牌的力量!
白芷的眼神微微一变,脸上却不动声色:“多谢陈师兄,我会转告楚姑娘的。”
深夜,月黑风高。
白芷躺在床上,看似已经熟睡,实际上,她的意识却高度集中,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她在暗中布下了一个“梦丝阵”,以自身的血脉为饵,诱引任何异常的波动。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存放《悯心册》的密室。
那人,正是陈十三!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从怀中取出一枚微型玉杵,轻轻触碰着《悯心册》的册角。
他的口中默念着一段晦涩难懂的禁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涤荡罪孽,净化污名……”
就在这时,白芷骤然现身,一道银针闪电般刺向陈十三的哑穴。
陈十三闷哼一声,身体僵硬,想要挣扎,却根本无法动弹。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白芷的声音冰冷刺骨。
陈十三拼命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瞪着白芷,似乎想要将她生吞活剥。
白芷毫不客气,又是一根银针刺入他的穴位,封住了他的声带。
“我……我……”陈十三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有些名字……本就不该回来!”
“什么意思?”白芷追问道。
“那个叫‘李瘸子’的……屠村恶棍……你也让他进册?他是我爹亲手斩杀的!你们这是给邪祟立碑!”陈十三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李瘸子?”白芷的眉头紧紧皱起。
她想起来了,在新增的亡魂名录中,确实有一个叫李瘸子的人。
据说,他生前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恶棍,犯下了滔天罪行。
难道,陈十三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才想要抹去李瘸子的名字?
就在这时,沈照也赶了过来。
她检查了一下陈十三手中的玉杵,脸色骤变。
“这是楚家的‘涤罪印’!专门用于抹除污名者的记忆!”沈照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
“楚家?”白芷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不是反对开门,是想决定谁配被记住。”沈照的声音冰冷如霜。
楚雨彤赶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沉默了良久,走到桌前,拿起笔,蘸饱墨汁,一字一顿地在《悯心册》上重写了“李瘸子”三个字。
笔锋落下的瞬间,《悯心册》剧烈震颤起来,一道刺眼的光芒从玉简中爆发而出。
一幅画面,突然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是一个血腥而残酷的场景。
一个瘸腿的男人,跪倒在血泊中,他的身上布满了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烧焦的婴儿尸骸。
他的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没杀她……我只是没敢救……”
白芷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他的悔……比恨还重。”
楚雨彤看着画面中的男人,眼神复杂。
她突然明白,心坟的意义,不仅仅是接纳亡魂,更是要接纳他们的罪与罚,他们的爱与恨,他们的悔与痛。
有些名字,或许不该被记住。
但有些记忆,却不该被遗忘。
玉简的光芒渐渐散去,画面也随之消失。
楚雨彤放下笔,转身看向众人,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
“从今日起……”翌日清晨,阳光依旧吝啬,只肯给小镇镀一层薄薄的“贫民窟金”。
楚雨彤站在高台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像是刚氪完金准备大杀四方的游戏玩家。
“咳咳,各位!”她清了清嗓子,灵力加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经过昨晚的深刻反思,本负责人决定,心坟要搞一次‘供给侧改革’!”
台下众人一脸懵逼,显然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简单来说,以后咱们这儿,不再有‘善魂恶魂’之分!”楚雨彤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甭管tA生前是霸道总裁还是隔壁老王,只要tA曾被人疼过、爱过、恨过……就值得拥有一个名字!咱们要搞‘有容乃大’那一套!”
她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悯心册》“唰”地一声自行翻开,停在一片空白页上。
紧接着,猩红的血字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浮现——
“但若记满九百九十人,最后一人必堕为‘承罪身’。”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都被凝固。
只有风,呜咽着穿过人群,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承罪身”?这是什么鬼?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地底深处,顾天的虚影猛然睁开双眼。
他凝望着石门另一侧那片灰白荒原,那里死寂一片,仿佛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价,”他轻声叹息,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一股难言的悲凉感,瞬间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鲜红的液体顺着掌心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