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阳码头。
莫锦印近来感觉自己变了,变得爱修身养性了。
譬如现在——闲来无事之时,他便想坐在码头望楼上,看着船只来来往往,看着下头正在搬货的“蚂蚁们”,看着世间众人为生计奔波。
而他,却只用坐在望楼上饮茶。
每每此时,他便感觉自己,已然超脱了世俗。
他端起杯盏饮了口茶,发出一声满足“哈”声,举盏叹道:“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刚感叹完,一艘船自南而来,逐渐驶入他视线之中。
“哟——”他眉尾挑起,扬起下巴道:“新楼船啊?花儿都还挂在上头,真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是艘新船啊?臭显摆!”
说完,他心头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管了码头这么些月,但他莫锦印,都还没搞来一艘只属于自己的船。
想着想着,他朝身后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弯腰附耳,只听他说:“苏老板近来心情不好,咱们不能触他霉头,更不能让人家货没卸完就让位置。所以后面那艘楼船......懂了吗?”
小厮掀起眼皮,看向越来越近的楼船,嘴角勾起一抹笑。
“二爷放心,在您的地盘上,不论来的是谁,都得守您的规矩。”
货船与楼船,其实一直都是分边停靠,各自都有专属的月台,这也是漕运规矩。
但自莫二接手之后,便说货船卸货月台不够,将原本属于楼船的月台,直接划给了货船停靠卸货。
但这对楼船来说,其实不公平,也不合规。
因为楼船上多是乘客,鲜少载货,只要乘客们动作快些,很快便能下船。
但货船不一样。
货船大就不说了,搬货还得一点儿点儿来,卸货时间自是短不了。
再之后,虽然货船将楼船的月台给占了,但也有个众人皆知的规矩——在楼船月台上,只要有楼船要停靠,货船就得先让让,让楼船先下客。
但今日,莫锦印劲儿上来了,又开始给别人找不痛快了。
小厮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直接领命下了望楼。
戴了大红花的楼船划开水面,缓缓朝月台而来,小厮看清后,心中逐渐起了嘀咕。
他“嘶”了一声,喃喃道:“这不是......之前停在码头的那艘船吗?”
这般想来,人家......好像也是码头的老客户了。
他面露迟疑,正欲回望楼寻莫锦印,便见望楼上莫锦印露了脑袋,恶狠狠地朝他挥了挥手。
小厮见状,不敢再迟疑,迈着大步去了月台。
“安管事!”他扯着嗓子喊住正准备接船的管事,高声道:“让苏老板的船先下货!”
苏老板是码头的常客,做读书人生意的,且那生意还做得不小,之前基本每月都有三四艘货船停靠,而这个月,却只来了一次船。
安禄石望向愈来愈近的楼船,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旁边的吴小柱放下毛刺木箱,伸手指道:“可是......华哥,楼船要来了,不是要让楼船先下客吗?”
“让你卸你就卸!”小厮踢了他一脚,斥骂道:“搞搞清楚!码头卸货,你才有银钱拿,楼船下客和你有半点相干吗?难不成你要上船去,将那些人一个个给背下来?蠢笨如猪!”
吴小柱咬住下唇,垂眼道:“要是他们需要,我也可以上去背他们的......”
小厮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声从鼻腔中发出:“就你这样儿,臭都要把人臭死,谁要你背!总之听二爷的,卸货!货卸完了再让那艘楼船停靠,听懂了吗!”
吴小柱暗中握拳,不敢再开口。
安管事默默叹了口气,将吴小柱拉到身后,低声道:“知道了。小柱,来,咱们先去那边。”
......
船上,沈筝嘴唇发白,抱臂趴在栏杆上,一动不敢动,几根银针插在她头顶,时不时折出一瞬光辉。
“呕——”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吐了。
余时章眼底满是心疼,咬牙问道李时源:“你到底行不行?短短两个时辰不到,她都吐了三回了!”
李时源眉头也皱皱的,苦着脸道:“清心丸用了,针也扎了......老夫行医多年,像沈大人这般晕船厉害的,当真是第一次见啊......”
“那就是你医术不行!”余时章转头唤道余南姝,“南姝去,再给你沈姐姐倒盏茶润润喉咙。”
沈筝闻言抬起头来,嘴唇打着哆嗦道:“不......呕——不用了,咱们快到了,我下去就好了......”
尽管她吐得天昏地暗,但依旧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码头!
余时章抬眼一看,立即起身吩咐:“赶紧放舢舨,派个船员去前船交涉。莫说咱们船上是什么人,就说咱们船上有人不适,要先停船下客,越快越好,银钱好商量。”
舢舨也叫三板,是用三块木板组成的小船,结构简单,上头站立困难,只有船上老手方能驾驭。
船上学子也都看见了码头,他们想着船等会儿便会靠岸,便一同来了甲板。
看沈筝身体不适,他们也不敢大声交谈,只是安安静静抓着行囊,等着停船。
不过一刻多,舢舨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回来了。
先行船员上船后眉头紧皱,埋头禀报道:“伯爷,小人听您的,没自报家门。前面的货船听后,便说要咱们守先来后到的规矩......还、还说咱们的人如何,是咱们自己人的问题,跟他们没一点儿关系,若是让了咱们,便是让他们自断财路。”
众人闻言,面上不禁蕴起了丝丝怒气。
余九思皱眉上前,问道:“‘银钱好商量’这话,你与对方说了吗?”
“说了。”小厮看向挡在前面那艘船,继续告状:“但他们的货主还是不让,说让咱们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慢慢等,还说让小人有本事找码头主事。他们将小人赶上岸后,小人没找着主事。但有一位小管事叫住了小人,说......”
他顿了顿,显然那管事说出口的话,并非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