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这是咱们村选出来的上等青菜,您带着路上吃啊!”
——“装不下了,装不下了,船舱都要装满了!大家的好意本官心领了,赶紧拿回去吧。”
“沈大人!腌肉!还有上回您给咱们分的鱼肉,我们没舍得吃,都在这儿了,您带着去吃吧!我们听说乘船比行车都要累人,这一路上,您千万不要瘦了呀......”
——“谁让你们不吃的!赶紧带回去,今晚就吃掉!”
“沈大人,您这次去了上京,还回来吗......皇帝陛下他,会不会将您留在上京当官?”
——“回来回来,寿宴完了本官就回来了。你们都好好的啊,好好看着县里,待本官回来,是要检查的!”
“沈大人,呜呜呜我.......呜呜呜我舍不得您......您没在县里,我们怎么办呀......”
当有一个人开始掉眼泪后,整个场面便都失了控,“呜呜”声不绝于耳,沈筝哄都哄不过来。
最后还是吴里正红着眼,敲响了锣。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大人这回去上京,是咱们整个同安县的福分,哭哭哭,待会儿将福分都给哭没了,回头霉了大人!要笑!都给本里正笑!知道吗!”
众人听到“哭会霉大人”,直接一口气卡了在喉咙眼。
他们憋不住眼泪,但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双手交叠,将自己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
能不伤心吗?
这一年以来,他们啥时候与大人分开这么久过?
这种感觉......就像父母即将远行,而他们,则成了家中的“留守儿童”,可怜,孤独,又无助。
“大人......”几位里正将道理说得头头是道,但自己的眼睛,一样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们瘪着嘴朝沈筝走来,周里正面上肌肉抖动片刻,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要哭不哭。
“大人,您别担心我们,我们会将村子里照看好的。您此行一路上......一定要吃好、喝好,好好的去,好好的......呜呜呜呜吴老哥,呜呜呜我不行了,还是你来说吧.....”
他说着说着,鼻涕糊了一脸,直接将悄悄落泪的吴里正推了出来,吴里正人都没站稳,慌忙擦泪。
沈筝又想哭又想笑,笑骂着制止了他们:“行了行了,还说别人呢,你们都是当里正的人,可别让本官不省心啊。好了,就像你们说的,本官能去参加太后寿辰,是大好事一桩,都别哭了!让本官开开心心去,开开心心回来!就这样,本官走了!”
说罢,她双手作喇叭状,朝众人喊道:“本官走了,等本官回来!”
码头有些嘈杂,也有些乱,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
话音落下,沈筝不再看众人神情,背身挥手后,迈着大步朝楼船走去。
她不敢再停留。
码头突然静了下来,片刻寂静后,沈筝听到的,是所有人最真挚的祈愿。
“大人一路顺风,我们,等您回来!”
沈筝脚步微顿,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许主簿还跟在她侧后方,在她踏上月台,快登船之际,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人。”他声音不大,对沈筝背影说道:“属下等您回来。”
沈筝忍不住转了身子,她看了许主簿好一会儿,抿唇说道:“照顾好县中,也......照顾好自己,小许。”
许主簿笑了笑,指了指楼船上头,“伯爷他们在等您,大人......快去吧。”
沈筝抬头,船上一个个脑袋正看着自己。
他们朝她招手,唤她快些,她一步一顿,脚步坚定地上了船。
短暂的眩晕之后,楼船启航,沈筝强忍住那股不适感,手指紧紧握着栏杆,指尖泛白。
船一旦开始航行,便难以停下,难以掉头,她也终于敢趴在栏杆上,再一次看向码头众人。
他们哭泣,他们挥手,他们目光紧紧追随楼船,他们......
追船。
码头上,他们循着楼船行驶的方向,从最开始的慢走,逐渐变成疾步,最后变成急奔。
沈筝眨了眨眼,想将每个人的面容看清些、再看清些。
人群中,她看到了给自己送粥的大姐,看到了给自己塞果子的婶子,看到了县衙众人,看到了嘴张得大大的里正,看到了县学的学子,看到了曼娘,看到了王广进,看到了莫轻晚,还看到了巴乐湛和第五探微。
她还看到了好多人。
每一张,她在同安县看过的面孔,好像都在其中。
总之隔得这么远了,沈筝想。
就算她掉眼泪,他们也都瞧不见了,也不算损了她威严的县令......哦不,工部检校之名。
一滴滴泪自她面颊滑落,落入河中,溅起的水花几不可见。
她高高举起双手,在半空中狂挥。
船愈行愈快,码头的众人,也逐渐成了一个个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沈姐姐。”不知何时,余南姝几人站到了她身侧。
余南姝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张帕子给她,露齿笑道:“咱们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同安县还是这个同安县,您别哭了。”
在小辈面前掉眼泪,是一件很没有“威严”的事情。
沈筝接过帕子,将面上的泪擦了个干干净净,扬起嘴角道:“你们也懂,气氛都烘托到这种程度了......是吧,不哭都不行。”
话音刚落,楼船一阵颠簸,沈筝的脸又白了半分。
“呕——”
她咽了口清口水,摆手道:“不行,先不说了,本官怕开口就是吐......”
沈筝早就料到自己会晕船,毕竟......她连马车都晕。
她靠回了围栏,看向远方,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动向与视觉动向匹配,减少晕动症状。
但......效果甚微。
好在此次行程不算远,他们只需要到柳阳码头停靠,忍忍便就到了。
途中,余时章几人也靠在她不远处,看向同安县方向叹道:“方才......是不是都没啥人对咱们掉眼泪?”
说来,他们也在同安县待了那般久,真是一群“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