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
程肃还是一副蓄怒待发,眼神中透着令人胆寒的冷冽寒光,在听到林乐知带着无力感给出的回应后,程肃凌厉的目光也不由得有些凝滞和震惊。
震惊之余。
程肃闭上眼睛缓缓沉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的怒火已然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惋惜之色。
听到常飞章不曾杀过人,不仅程肃,就连在场的众人也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
细想来。
林乐知确实从未咬死说过常飞章是杀人凶手,有得也只是对案情推理所提出的假设,并未直接给常飞章定了罪。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林乐知缓缓念出这十个字,继而看向众人道:“常县令确实在绝笔信中逐一认了罪,他也确实跟吴老伯一同商量计谋,引贼人上岛,但他没有杀人,他跟吴老伯一样,都是心甘情愿赴死的,非他人之过。”
听及。
周元良和邓洋都怔了一下,眼眶突地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湿润了眼角。
林乐知一句‘非他人之过’,在他人听来可能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却重达千斤。
犹如照入黑暗的一道曙光,亦如溺毙前抛出的救命稻草。
让近日以来,还有长久以来,无法原谅,无法与自己和解,在心中郁结之事,悄然的化了开来,内心中得到了莫大的宽慰。
心中拧出的疙瘩结,终于找到了开解的线头。
不仅周、邓二人,仅存的十余名将士,在听到林乐知所说的这句话后,眼中也起了不小的触动。
程肃皱眉沉思了片刻,想来不久前,林乐知确实说过若按他的安排行事,极有可能会放走凶手。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在场的百姓之间。
程肃眼睛扫向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连同林乐知在内,一共八人。
八人?
不对。
程肃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看向肖煦,冷眸质问道:“那小孩去哪了?”
加上柳云赫应当是九个人才对。
他这会儿才发现柳云赫不知所踪。
见状,清川连忙上前,有些慌张的解释道:“回将军,云赫他去林中大解了,估摸再过些许时辰便会回来。”
“将军,可要我去寻他?”
洪明旭凑上前来问。
就在气氛十分凝重之时,林子中突然传出了动静。
柳云赫一阵疾跑回来,由于跑的太快到停下的时候,差点刹不住。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方才肚子疼得紧。”
柳云赫闻了闻自己的手,而后在空中甩了甩,一脸嫌弃的模样,嘿嘿笑道:“这林中没有纸是麻烦了点。”
柳云赫在甩动的时候,不少人露出了嫌弃之色,仿若已经闻到了臭味,身子向后撤了几步。
林乐知亦掩鼻往后躲了躲,不过在捂鼻的掩面的瞬间,两人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汇,像是交代了什么事情。
程肃表情严肃道:“目无法纪,下次再有此事,记得禀告,再有这种情况,一律按凶手论处,回去吧。”
“是,多谢将军。”
柳云赫抱拳颔首后,一脸惶恐又如临大赦的表情,站到了萧以祸的身后,偷偷地吐了一口气。
这事暂且翻篇后,程肃的冷厉目光重新聚集到林乐知的身上,沉眸道:“你说常飞章没有杀人,那杀人者是谁?”
听及。
刚归队的柳云赫自然不清楚情况,不知道如何进展到此的,眼中迷茫又带着好奇的,从萧以祸身子的一侧探出了半个脑袋,等待着林乐知的回应。
林乐知并未慌乱,缓缓吐字道:“杀人者,一直就在这个岛上,说不定现在潜伏在我们身边呢。”
听及,还没从刚才感伤氛围中出来的众人,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一脸惊恐的表情看向四周。
柳云赫又悄咪咪躲回了萧以祸身后,只有眼睛敢往四周瞥,但瞥了一眼就又赶紧收了回来。
继而,柳云赫一脸哀怨的看着林乐知,心想着这林乐知是不是把自己坑了。
毕竟。
他刚才可是真的进了林子啊!
“大家别怕,那凶手不会伤害我们的。”
听到这句话,柳云赫才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看上去没那么慌了。
柳云赫悄悄看向萧以祸和清川,看两人面色不改的从容模样,敬佩感油然而生,而后便自己也挺直了腰板,拿起势来。
但眉眼间的那抹紧张,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朱阳想起了那水鬼说的要让所有人陪葬,面露惶恐道:“莫…莫非是那个水鬼,姜诡探如何敢确定,那凶手不会伤害我们?”
“自然不会,因为那凶手不是人。”
“……不是人?可…姜诡探不是说,只有人会装神弄鬼吗,为何此刻又…”
洪明旭冷笑了一声,故意打断讥讽道:“我看是他自己断不出案,便打算将罪名都推到鬼身上,我看这大名鼎鼎的姜诡探也不过如此,徒有虚名罢了。”
“我并非将罪责推到鬼身上,而是这凶手,确实不是人,且只杀该杀之人。”
“不是人是什么?”程肃没有耐心,催促道。
林乐知也不再卖关子,淡定从容道:“蛇。”
“……”
程肃沉默着好一会没说话,面色铁青,显然觉得林乐知是在戏弄他,语气不悦道:“这么多人,一连登岛三日过半,伤亡惨重,你现在跟我说,是蛇?”
“将军勿气,是草民未解释清楚,我的意思是,杀人者确实是蛇,且它们不会肆意伤害人。”
林乐知轻沉了一口气,缓缓道:“江河客栈的伙计曾说过,那白花蛇不会主动伤人,除非感受到威胁。若非如此,怀风村也不会世代安然无恙的生活在此,吴老伯和常飞章也不会暗中往返湖岛多次,仍安然无恙。”
说着,林乐知眸色悠远,仿若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十一年前,郭永他们三人偷拿了墓室里的财物,引群蛇倾巢而出,出现于平海湖附近的村落,蛇既出了岛,自有蛇在岛外盘踞,不再归岛。”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也就是为何,徐田、吕兴朋二人为何在我们抵达湖岛之前便没了命,郭永也动了地室里的东西,即便无人取他性命,被蛇咬死也是早晚之事,常县令所做的不过是复原话本子里的惨景,调换尸首以制造假死,他只是布局,并未杀人。”
林乐知在众人面前,推演当晚的经过。
“事发当晚,常飞章在郭永命丧于墓室后,按原定计划,打开墓室的机关通往湖对岸,后贴岩壁到山的另一面,寻到了徐田、吕兴朋二人的尸首,继而返回墓室,砍去郭永的四肢,继而伪造出血脚印,接着与徐田调换衣服,用里衣收好郭永的四肢,再将郭永的残躯封在土中,确认无误后,带着吕兴朋的尸首与郭永的四肢从洞口离开。”
林乐知声音中夹着叹息道:“遗憾的是,人偶洞中宝箱被打开过,加之他穿着徐田的夜行衣,手指郭永的四肢,想来在出洞口不久便不幸被蛇咬伤,他自知活下去无望,无法撑到我们找到他,便以血写下绝笔信,告知我们真相,随后于土庙前自缢身亡。”
说完,林乐知深邃且透着无奈与惋惜的眸子,瞬间划过了一抹锐利之色,他不吐不快,语气中透着一丝愤怒道:“所以,他们三人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林乐知的这番推理,让在场的众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林乐知的推理太过精彩,而是因为这背后的真相,为了此案不惜搭上自己性命的人。
他们叹息、愤怒、悲伤,亦无法理解。
同样是‘他人之过’,为何上天总要带走这些鲜活、良善之人,反而让那些恶人逍遥于世,多活了十余年。
他们怨苍天无眼,恨命数不公,可又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因而,心中更加的沉闷和悲痛。
这样的事实,无疑是残酷且悲痛的,但也需要有人在悲痛和崩溃中保持冷静,稳住局面。
程肃深深的沉了一口气,眸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冷冽,眸色镇静的看着林乐知问道:“你说此案的杀人者是蛇,那为何说本将会放跑凶手?”
“杀人者确实是蛇,但将军可别忘了,郭永可是死在被蛇咬伤之前,杀他之人,另有其人。”
程肃神情严肃,咬牙道:“是谁?”
林乐知看向程肃,眸色沉静道:“在那之前,请将军容许,先让我为将军您解开第三个疑惑。”
他沉下眸子,眸色深邃道:“关子恒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引火自焚,却为何在坠崖之后,变成了吕兴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