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乔装混迹于人群中，中途换了好几次船。
各个码头仍旧在寻找他的踪迹，但是堂口的人每每上了黄允忠的船看到郁擎，便识趣的退走。
只因前一日杭州就派发下来了画像，指明了既要盯紧此人的动向，又切要远离此人，不可起任何冲突。
盯紧郁擎，是因为宫奇岸料定郁擎能够亲自出动，必然是为了宋显。
郁擎能一路南下，说明他没有找到宋显，那么宋显就一定还混迹在南下的船只当中。
宋显亦观察到，郁擎在码头杀了那个络腮胡子舵主，非但没能让这些人停下搜查，反而派驻更多了更多人手在搜寻他的踪迹。
底下的人知道找的是男人，所以对男人的搜查更加严格。
眼瞧着自己逃不过这层层的查验，宋显蹲在甲板角落，脸埋在膝盖里，痛定思痛，最终偷了一位妇人的包裹，在深夜里男扮女装，化完发现太漂亮，更容易招惹是非，只好给自己又点了一脸的麻子，这才像样。
但其实这包裹也不算偷，宋显把包裹从妇人手里抽走的时候，往她掌心塞了几两银子，妇人醒来瞧见钱，就什么都忘了，哪还在乎那几件破衣裳。
奈何天底下聪明的人不止宋显一个，尤其他个子那么高，即便佝偻着腰也能一眼看出来身形比例的反常。
“站住。”
为了保证搜查更有效率，宫奇岸从自己身边派来了精英监督，以免疏漏。
这不，人家一眼看出来不对劲。
走上前，围着宋显转了一圈，上下打量，顺手掐了把他的屁股。
“肉挺瓷实啊。”那人绕回来，抬头看了眼他发顶：“个子也挺高，哪里人？”
宋显暗地里捏了几次嗓子，但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夹出个女声来。
就在他于脑海中策划逃跑路线的时候，身后忽然挥来一扁担，他敏锐的察觉到，下意识想躲，硬生生忍住了，挨了一下。
“你这没脸的货！乱跑什么！回来！”
是个老头子，头发已经全白了，身形消瘦，裤腿卷在膝盖上，一身散不掉的鱼腥气，双目浑浊却有力，瞪着他。
“哟，渔伯，你怎么在这儿？”
宫奇岸派来的人向老头儿打招呼，语气里带着讥诮：“我听说你死了啊，怎么？自个儿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渔伯，杭州有名的无赖、老光棍。
早年前也家里也算殷实，但他好赌，三十岁输光家产，打渔为生，但一直没把赌戒掉，所以是宫奇岸赌场里的常客，一辈子因为欠债不还不知道被人家打过多少次。
后来混到六十多岁，宫奇岸看他可怜，免了他的债，也不再让他进赌场了，他又自己设个了摊儿干赌鱼。
本来是赚钱买卖，结果自己玩儿上头了！输了个褂子都不剩，后来什么也不做，也就没事儿出船打鱼糊口，混到快七十岁。
前些日子说是病了，又去赌场求人家给他借钱买汤药喝，被人家丢了出去。
换做往日，他死定了。
可今年，杭州地底下生长出另一股势力，专捡宫家的漏儿。
宫家喜欢年轻力壮的打手、根骨好的孤儿或买来的男孩儿。
夏康专捡老弱病残。
他是浣衣局的出身，天然知道越是活不成的，越有力量最后再拼一把。
就像这渔伯，即便治病治好了，还能活多久呢？时常在鬼门关串门儿的人，你给他一壶好酒喝，几两碎银子花，已经是让他注定完蛋的一生得了救赎。
他当然什么都愿意做。
更可贵的是，这些人，混迹在杭州，人人熟脸，他也对底层的一切了如指掌，这可比单纯的买回来个根骨好的孤儿有价值的多。
夏康拿着顺子那边给他的钱，经营杭州这档子事，几个月下来，早就干出了眉目，进度很快。
收到李如月命令的时候，这渔伯病都被治好了，夏康让凳子带着渔伯出动，凳子是见过宋显的，加之人机灵。
他们在途经码头上等了好几日，才等到了宋显的身影，一直都在暗中跟着。
直到宋显被质疑，才叫渔伯现了身。
宋显挨了这一扁担，知道是遇到了好心人，赶忙躲在渔伯的身后。
渔伯听着宫奇岸的人毫不客气甚至带着恶意的问话，也不恼，回道：“阎王爷不收呗，不但不收，还送了我一个媳妇，这是我从东海买回来的媳妇，傻子，只要两文钱。”
宫奇岸的手下听了怪笑起来，上下打量渔伯。
“不是，渔老伯，你这身子骨，还娶媳妇呐？”
渔伯冷哼：“正是活不成了，才要娶媳妇呢！”
他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声，转身推了宋显一把，嘴里骂骂咧咧的把宋显轰赶回船上。
宫奇岸的手下瞧着他们的背影，只顾嘲笑着看笑话，全然没有怀疑这个杭州的‘老人儿’会撒谎包庇丞相的儿子。
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躲进人群中之后没过多久，船再度启程。
“谢谢。”
宋显低声向渔伯道谢，但是大理寺卿的职业病让他开始审视老伯，在想是什么人会派老伯来帮自己，什么人能熟识杭州这样的老人呢？
渔伯世面见多了。
一辈子什么打没挨过，什么恐吓没听过？
宋显的审视他视若无睹。
“我能救你，自是有高人指点，不过你若想问我这个高人是谁，我立刻喊人过来。倘或你想在杭州逮着我问这话，除非让我死在你手里，否则我也还是会喊人抓你。”
宋显妥协的抬起双手投降妥协，表示自己不多问。
但是肚子里揣着好奇，一路上都在苦思冥想。
渔伯把宋显一路护送到杭州，还把自己的旧房给他落脚，带他回去的时候，就跟邻里街坊说一样的话，说是自己从山东买来的傻媳妇。
并且嘱咐宋显：“你要晚上行动，白日最好也弄些动静，让被人觉得这屋子里锁着一个傻子，不要让人家起疑。”
宋显实在是很想问他的来头。
渔伯潇洒挥手：“宋公子，记住，英雄不问出处，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也许你的事做成了，也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