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
清平县瓦窑村的小池塘边上,停着一辆车。
牛站在一旁,还没醒。
一个老妪弯腰将麻袋里的西瓜一颗一颗往车上放。
她年纪大了,动作迟缓,待将那西瓜装完,天边就犯了鱼肚白。
她的小孙子躺在一堆西瓜中央,睡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腰酸腿痛,歇了好久,缓过来些了,开始给牛套车。
晨起背着锄头下地的邻居瞧见她,停下看了一会儿。
“王姥姥,你这是去哪儿?卖西瓜?你们家西瓜这么早就熟啦?”
王姥姥笑眯了眼睛:“可不是么,老天爷眷顾,我家地里的瓜今年都早熟,甜着呢!想着给太太、老太太送些去呢。”
邻居讪讪一笑,转身离开时啐了一口,心里嫉恨的骂了几句。
不为别的。
只因这王姥姥和许昌知府的夫人王氏沾亲带故,去岁她儿子失手杀了人,她哭天喊地跑去许昌府求情,谁知还真就让她求成了。
王夫人心善,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死个乞丐,有罪没罪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于是就把这事儿承允了去办。
果然,一句话的事,王姥姥的儿子就被无罪释放。
这王夫人为了哄着家里老太太开心,还接王姥姥在家住了好几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临走时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好几件衣裳。
王姥姥感恩戴德。
自此回到村里面,也成了有头脸的人物。
她儿子更是到处吹嘘许昌知府是自己的舅舅。
惹的村里人好不嫉恨讨厌他们。
但明面上,谁又也不敢多说一句,还得点头哈腰的巴结。
王姥姥用干草垫好了瓜,坐上车,给孙儿盖好被子,驱牛拉车。
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
“王姥姥,又往许昌去呀?”
王姥姥笑呵呵:“是,去岁若非太太给的二十两银子,我们家今年都得饿死,托她和老太太的福,地里有收成,自是第一个要送去给恩人享用。”
王姥姥就这么乐呵着一路驱车到许昌。
路过大街的时候,好多人问她这瓜怎么卖呢。
早熟的瓜都可以卖的贵,也都是有钱的富贵人买回去给家里夫人、小姐尝鲜。
王姥姥一律摆手回拒:“这瓜不卖。”
她一路赶着车,日上三竿抵达了许昌知府衙门外。
她跳下车,抱着一颗西瓜上去先给守门的官爷贿赂。
“官爷,劳烦通禀一声,我给太太、老太太送瓜来了!”
王姥姥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瞧着官爷眼色。
原本这许昌衙门的官爷她也认得几个呢,如今瞧着,却都脸生。
“什么太太老太太?”
那人居高临下,没接西瓜,冷眼瞥她。
她表示要见许昌知府的夫人王氏。
那人冷声一笑:“如今没有什么许昌知府了,新的知府还没到任。”
王姥姥呆在了那。
“这是怎么话……什么叫没了?怎么没了?!好端端的……这……”
官爷却不与她废话,三两下把她攘到外面,挥手驱赶。
“走走走!”
“不!官爷,这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家老爷那可是刑部杨谦杨大人的学生啊!他怎么可能有事呢?”
赶人的官兵听见杨谦二字,略微挑眉,打量王姥姥。
“哟,你这老太婆还知道杨大人名讳呢。”
她原本也不知道。
后来是她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就总吹嘘自己舅舅是杨谦学生,到处拿着这名头骗吃骗喝,她这才知道。
那官兵嗤笑:“告诉你,这许昌知府的帽子,就是杨大人亲自下令摘的!他犯的事儿多了去了,他手里那点冤假错案,且有的追究呢!”
王姥姥一听人落马手里的案子还要追究,当即僵在那,手里的瓜啪嗒一下摔在地上,碎了个八瓣,转头就往回跑,孙子都忘了。
被那官兵呵斥,她才记起来自己赶着牛车来的,就差骑着牛回去了。
一把掰过牛角上了车往村子里赶,回去便拽着儿子收拾行囊逃命。
刑部大牢,杨谦坐在桌子后,手里捧着紫砂小茶壶,正盯着桌面上刚写完的供状发呆。
正对面,许昌知府双手被吊着,浑身已经被动了一遍刑,没一块儿好地方了。
他年纪大,也已经是半死了。
他的脚下,属于许昌知府的官服和乌纱帽,都被杨谦用剪子绞碎了丢在那。
可即便如此,那天郁擎踩他乌纱帽的那口恶气,还是没出。
即便让人将这许昌知府打个半死了,他心里还是窝囊、憋屈!
他深吸一口气,灌了一口茶:“把他儿子、老婆、女儿,统统送去教坊司。”
手下手里拿了块红铁正要烫许昌知府,动作一顿:“儿子也送?”
“嗯,儿子也送。”
不然解不了这口窝囊气怎么办呢?
杨谦又嘬了一口茶,他打算回头严格把他那几十个学生重新做一遍考核。
可以贪赃枉法。
但不能吃里扒外啊。
连主子都敢瞒了,跟监守自盗的家犬有什么区别呢。
许昌知府已然没了半条命了。
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其实就没有情绪了。
没有多余的精力供给给情绪的产生。
他痛,却感觉不到痛。
想哭喊,央求,身体已然不是自己的了。
可就在几天前,他还在家里跟小妾畅想他们腹中麟儿的未来呢。
郑孝真府外,车水马龙。
早在刑部下令押送许昌知府那一日,就已经人满为患。
里面已经没他们待的地方了。
就坐在外面奴才们平日里坐的长条板凳上等。
手里拿的都是筹码,为的都是争许昌知府这个职位。
这些筹码,也不都是钱,郑孝真可不缺钱,买官卖官这事儿,他还不做呢。
他要有用的东西。
不管是情报、把柄亦或者某个能给他带来巨大收益的想法和方案,都可以是筹码。
但那些离权力中心更近的人,已然知晓郑孝真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们纷纷拿着画像进献给郑孝真看。
郑孝真和夫人坐在软榻上审阅,每展开一幅,郑孝真就看宫夫人,宫夫人摇头。
连续看了十几幅,终于,在又一幅画像展开的时候,宫夫人喝茶的动作略顿了顿。
点点头:“嗯,这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