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魔灾骤起，孤城泣血
五月初五，寅时三刻，阳翟城内。
火把在街道上疯狂摇曳，将奔逃的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与真正的怪物影子纠缠在一起。惨叫、哀嚎、兵刃碰撞声、非人的嘶吼声混杂，这座曾经的中原重镇，正沉入血与火的炼狱。
城北，那道头生双角、背覆骨刺的黑影——彻底魔化的曹休——正站在一座燃烧的望楼顶端。他双臂的黑鳞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利爪滴落着粘稠的黑血，眼眶中的幽火扫视着下方混乱的街道。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声浪带着某种诡异的精神冲击，数十步内，正在奔逃的平民和士卒同时抱头惨叫，七窍渗出黑血，摇摇晃晃地倒下。其中半数抽搐片刻后，竟又摇摇晃晃地爬起，眼神呆滞，颈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黑点。
轻度感染，正在批量转化为中度。
更可怕的是来自护城河。水中，密密麻麻的黑鳞怪鱼跃上岸边，它们满口尖牙，竟能短时间在陆地上爬行，扑向一切活物。被咬中的战马、士卒、乃至野狗，伤口迅速发黑溃烂，几个呼吸间就停止了挣扎，身体开始异变。
“顶住！列阵！”一名曹军都尉嘶声怒吼，率领百余亲兵结成圆阵，长枪对外。
但下一秒，三道黑影从屋顶扑下——那是白天清洗中逃脱的魔煞卒，如今已彻底失去人形，四肢着地如野兽，一口咬断了一名亲兵的脖颈。
阵型瞬间崩溃。
混乱如瘟疫般蔓延。
曹操行辕。
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满室的死寂。曹操披甲坐在主位上，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急报，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北区三营溃散，校尉王方战死，士卒或死或逃或……异变。”
“东市粮仓遭魔鱼群袭击，守军百余人全灭，粮草被黑血污染，已不可食。”
“西城门守将报，护城河水色变黑，水中怪鱼越聚越多，已开始撞击城门……”
一条条噩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程昱躺在右侧的担架上，脸色已呈青灰色，左臂完全漆黑肿胀，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他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如破风箱：
“丞……相……不能再……犹豫了……”
曹操猛地看向他。
“城中魔灾……非人力……可制……”程昱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唯有……借力……”
“借谁的力？”曹操的声音冰冷，“黄屹？”
“是……”程昱眼中闪过最后的清明与决绝，“邪祟……乃天下……公敌……暂搁……干戈……先诛……魔物……”
“然后呢？”曹操盯着他，“待魔物清剿完毕，让并州军顺势入城，取我首级？”
程昱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已是半凝固的黑血。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
“臣……将死之人……所言……皆出公心……”
“若城破于魔……满城皆化鬼域……曹氏……血脉尽绝……”
“若……暂盟于黄……或可……保全部分……以待……天时……”
“丞相……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最后几个字，已是气若游丝。
曹操闭上眼睛。
担架上，程昱的手无力垂下，瞳孔开始扩散。但就在生命最后一刻，他用右手食指，蘸着自己咳出的黑血，在担架边缘的木板上，颤抖着写下三个字：
“驱……魔……策……”
随即，气绝。
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异变，皮肤下黑气翻涌。
“大人！”身旁亲兵痛哭失声。
“烧了。”曹操的声音毫无波澜，“立刻，就地焚烧。骨灰……收好。”
他睁开眼，眼中已无泪，只剩冰冷的决断。
“曹仁。”
“末将在！”曹仁出列，甲胄上沾满血污。
“持我节钺，率三百死士，开东门，赴并州大营。”曹操一字一顿，“告诉黄屹：阳翟愿开城门，迎破邪营入城，共诛邪祟。战后，我与他，再决生死。”
“丞相！”曹纯急道，“此乃与虎谋皮——”
“那也比被魔物啃成白骨强。”曹操打断他，“执行命令。”
“诺！”曹仁咬牙领命。
“另。”曹操看向程昱的尸身——此刻已被亲兵泼上火油点燃，黑烟滚滚，“将程军师……临终所书，及他这些日子整理的所有关于魔气的记录，一并带去，交给黄屹。”
他顿了顿，低声道：
“就说……这是程仲德，用命换来的。”
卯时初，并州大营。
黄屹立于观城台上，千里镜中，阳翟城内的火光与混乱清晰可见。黑烟在城北汇聚，隐隐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即使相隔数里，他也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死气，正随着晨风飘散过来。
“主公。”郭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城内魔气浓度，半个时辰内暴涨三倍。那漩涡中心……似有‘眼睛’在窥视。”
黄屹放下千里镜：“奉孝，若你是曹操，此刻当如何？”
郭嘉略一沉吟：“两条路。一，弃城而逃，但城外是我军铁骑，逃无可逃。二……”他看向黄屹，“向我军求援。”
“他会选第二条？”
“程昱若还活着，必力谏之。”郭嘉道，“而曹操……虽多疑枭雄，却也是务实之人。当常规手段已无法抗衡时，他会放下颜面，选择生存。”
正说着，龙傲天快步登台：“主公！东门开了！出来一队曹军，打着白旗，为首者自称曹仁，要求见您！”
黄屹与郭嘉对视一眼。
“来得比预想快。”郭嘉轻声道。
“请。”黄屹转身，“中军大帐。”
帐内。
曹仁卸下佩剑，双手捧着一卷染血的绢书、一本厚厚的笔记，单膝跪地：
“曹将军奉我家丞相之命，特来呈书。阳翟遭魔物肆虐，已非人间战场。丞相愿开东门，迎贵军‘破邪营’入城，共诛邪祟。待魔物清剿后，两军再决胜负。”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此乃程昱军师……临终所托。笔记中，是他月余来对魔气的所有观察记录；绢书上，是他以血所书‘驱魔三策’。”
亲兵将物品呈上。
黄屹先展开绢书。上面以暗红色的血（已近黑色）写着三条：
一、魔气惧阳火，尤畏混合朱砂、硫磺之猛火油。
二、魔气侵染分阶，初阶可救（斩除肉瘤或黑点），中阶难回，三阶必诛。
三、魔气源头在城北地宫，封印裂痕扩大，需以纯阳之物镇压、修补。
字迹潦草颤抖，却力透纸背。
郭嘉翻开笔记，快速浏览，眼中闪过惊异：“程仲德……确有大才。他所录魔气特性、转化规律、克制实验，与徐衍所得几乎一致，且更详尽。”
黄屹沉默片刻，看向曹仁：
“曹操的条件？”
“无他。”曹仁沉声道，“唯愿黄将军入城后，约束部众，勿伤平民。待魔物尽诛，两军堂堂正正一战。”
“可。”黄屹干脆利落，“但我也有条件。”
“请讲。”
“第一，我军入城后，曹军需交出所有已感染士卒名单及隔离位置，由我军统一处置。”
曹仁脸色一变：“这——”
“第二，城防暂由我军接管，曹军退入内城休整。第三，曹操需提供阳翟完整布防图及地下暗渠、地宫入口位置。”
“黄将军！”曹仁怒目而视，“此乃趁火打劫！”
“这是最低条件。”黄屹语气平静，“魔灾当前，我没时间与你们扯皮。同意，我即刻发兵；不同意，你们自己守城。但丑话说在前头——待满城皆化魔傀，我会用‘雷神’将整座阳翟夷为平地，一了百了。”
曹仁浑身一震。
他死死盯着黄屹，许久，终于低头：
“末将……需回禀丞相。”
“给你一刻钟。”黄屹坐下，“傲天。”
“末将在！”
“破邪营全员集结，配发双倍火油、破邪箭。一刻钟后，若曹军不回应，我们按原计划——炮火覆盖，然后强攻。”
“得令！”
曹仁踉跄起身，飞奔出帐。
郭嘉轻声道：“主公，曹操会答应吗？”
“他别无选择。”黄屹翻开程昱的笔记，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魔气有灵，似在汲取城中死亡与恐惧壮大自身。杀戮愈盛，其复苏愈速。”
“奉孝，你说得对。”他合上笔记，“这已不是人间战争了。”
卯时三刻，阳翟东门。
城门缓缓打开。
门外，龙傲天率领五百破邪营列阵。他们身着特制的轻便皮甲（关键部位镶铁片），背负喷火罐，腰悬勾镰，手持淬朱砂长刀或弩箭。每人脸上都涂着混合雄黄、朱砂的油彩，在晨光下显得狰狞而肃杀。
门内，曹仁率百余名亲兵立于两侧，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支装备奇特的敌军。
“请。”曹仁侧身。
龙傲天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曹将军，带路吧。先去魔气最重的地方。”
“城北。”曹仁翻身上马，“跟我来。”
五百破邪营如一道黑色的铁流，涌入阳翟。
街道上，随处可见尸体——有被魔物撕碎的，有感染后自相残杀的，也有惊慌踩踏而死的。墙壁上泼洒着黑血，某些角落，尚未完全死透的“东西”在抽搐。
越往北走，空气中的甜腻腐臭味越浓。
转过一个街口，前方突然传来密集的嘶吼声。
三十余只形态各异的魔物正在围攻一队退守到酒楼内的曹军残兵。它们中有的还大致维持人形，但四肢着地、指甲如钩；有的已完全异化，皮肤破裂，露出下面蠕动的黑色肉芽；更有两条从护城河爬上来的怪鱼，竟已长出了短小的四肢，在陆地上爬行撕咬。
“破邪营——！”龙傲天暴喝，“烈焰车，前方五十步，覆盖射击！”
十架简易的“烈焰喷车”被推上前。那是匠作营连夜赶制的粗陋版本：一个加压皮囊，连接铜管和喷嘴，内装混合了朱砂粉、硫磺粉的猛火油。
“放！”
操作手用力压动杠杆。
“轰——！！！”
十条火龙喷涌而出，瞬间覆盖了街道！
魔物群在火焰中疯狂嘶吼、挣扎。黑气从它们体内渗出，遇火即燃，发出“滋滋”的诡异声响。那两条怪鱼更是直接被点燃，在街道上翻滚，很快化作焦炭。
“弩箭补射！勾镰队上前，斩首！”
破邪营士卒动作娴熟，弩箭专射眼眶、咽喉等薄弱处，勾镰手则两人一组，专砍魔物脖颈。配合默契，短短半刻钟，三十余魔物尽数伏诛。
酒楼内的曹军残兵看得目瞪口呆。
龙傲天甩了甩刀上的黑血，看向曹仁：“下一个。”
曹仁喉结滚动，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走。”
辰时，城北废井区域。
这里的景象已如同鬼域。
废井周围的房屋完全被黑气笼罩，墙壁上爬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脉络。井口不断涌出浓郁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人形轮廓挣扎、哀嚎。
更可怕的是地面——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但它们的伤口处，正生长出诡异的、如同黑色藤蔓般的物质，缓缓向着彼此连接，仿佛要织成一张覆盖大地的“网”。
“就是这儿了。”曹仁声音发紧，“昨日……程军师就是在此处遇袭。”
龙傲天眯起眼，他的直觉在疯狂报警。
“地下有东西……很大……在往上爬。”他握紧刀柄，“所有人，后退三十步！烈焰车准备——”
话音未落！
“轰隆——！！！”
废井周围十丈的地面猛地炸开！碎石泥土冲天而起，一条水桶粗细、由无数黑色触须纠缠而成的“巨蟒”破土而出！它没有眼睛，没有口鼻，只在顶端裂开一道缝隙，发出尖锐到极点的精神尖啸！
“啊啊啊——！”数十名士卒抱头惨叫，七窍流血。
就连龙傲天也感到脑袋如同被重锤砸中，眼前一黑。
“点火！！”他强忍剧痛嘶吼。
烈焰车再次喷吐，火焰缠上那黑色巨蟒。巨蟒疯狂扭动，触须抽打地面，砸出条条裂痕。但它似乎并不十分畏惧火焰，反而从“口”中喷出一股浓稠的黑雾，瞬间扑灭了部分火焰。
“弩箭！射它顶端！”
破邪箭雨点般射去，但多数被触须扫落，少数射中的，也只是让它动作稍缓。
就在这时——
“孽障！安敢猖狂！”
一声清喝从空中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一道青色身影如飞鸟般掠过屋顶，手中拂尘一挥，数十张闪烁着金光的符箓如流星般射向黑色巨蟒！
符箓贴上蟒身，瞬间燃烧，金色火焰与黑气激烈对抗，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巨蟒痛苦地翻滚，触须疯狂拍打地面。
那青色身影轻盈落地，竟是一位鹤发童颜、身着湛青道袍的老者。
正是左慈。
他看也不看周围惊愕的众人，目光死死盯着那黑色巨蟒，眉头紧锁：
“玄阴魔气……竟已能凝聚‘地脉触手’？封印破损到何种程度了……”
巨蟒似乎被激怒，放弃攻击破邪营，所有触须朝着左慈绞杀而来！
左慈不闪不避，袖袍一展，一道八卦虚影在身前浮现。触须撞上八卦，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弹开。
“雷来。”他并指如剑，向天一指。
明明晴空万里，却有一道细小的紫色电光凭空生成，劈在巨蟒顶端！
“嘶——！！！”
巨蟒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啸，整个身躯剧烈颤抖，黑气溃散大半，迅速缩回地底。地面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和满地的焦黑触须残骸。
左慈这才转身，目光扫过龙傲天、曹仁，最后落在龙傲天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咦？你这小娃娃……根骨倒有些意思。”
龙傲天挠挠头：“老头，你谁啊？”
左慈不答，反而问道：“黄屹何在？老道有要事相告。”
同一时刻，阳翟城西，地牢废墟。
魔化的曹休站在废墟最高处，幽火般的双眼望向城北方向——那里，刚才的雷光与魔气波动，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修……士……”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音节。
脑海中，玄阴老祖的意志在狂笑：
“来了……终于来了……此界的蝼蚁修士……撕碎他们……吞噬他们……他们的神魂……是绝佳的补品……”
曹休眼中的幽火骤然炽烈。
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黑烟，朝着城北疾掠而去。
所过之处，残留的魔气如同活物般向他汇聚，他身上的黑鳞越发密集，骨刺又生长了数寸。
而在更深的地底，地宫裂缝处。
三只“眼睛”同时转动。
其中一只，缓缓“眨”了一下。
裂缝，又扩大了一丝。
巳时，并州大营。
左慈坐在客帐中，啜了一口茶，看向对面的黄屹：
“黄将军，老道左慈，云台观修士。月前观星象有异，特来北地查探，果然……邪祟已现。”
黄屹拱手：“慈公方才出手，救我部属于危难，屹感激不尽。”
左慈摆摆手：“分内之事。老道长话短说——邙山地宫所封，乃上古时期自外虚空入侵的‘玄阴老祖’残魂。当年此界众修合力，以九成灵气为代价，布下‘九幽镇魔大阵’，将其封印。如今阵法年久失修，恰逢天地杀劫，血气死气冲撞，封印松动，魔气外泄。”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更麻烦的是，东海那边，似乎也有异物苏醒……‘惑心魔君’。”
郭嘉插言：“慈公，此魔可能彻底诛灭？”
左慈摇头：“难。其本体在外虚空，此间只是残魂。唯有加固封印，或……以纯阳至宝，将其残魂炼化。”
“如何加固？”
“需寻得当年布阵的‘九件镇器’之至少三件，以精血为引，重绘部分阵纹。”左慈苦笑，“但时隔数千年，镇器流落何方，老道也不知。且如今灵气初复，修士凋零，纵有镇器，也无人能发挥其全力。”
帐内沉默。
许久，黄屹开口：“慈公可愿助我？”
左慈看向他，眼中似有深意：“黄将军身上……有老道看不透的气息。似与灵气亲和，却又非此界修行路数……有趣。”
他起身：“老道既已入世，自当尽力。但有一言相告。”
“请讲。”
“魔气侵蚀，已非孤例。此战之后，天下灵气将加速复苏，隐世家族、古老传承会陆续现世。将军若想在这新世道立足……需早做准备。”
说完，他拂尘一甩：“老道先去城内，寻几处阵眼看看。告辞。”
青影一闪，人已不见。
黄屹看向郭嘉：“奉孝，你怎么看？”
郭嘉沉思片刻：“慈公所言，与程昱笔记、我方观测皆能印证。当务之急，是清剿城内魔物，然后……下地宫。”
“地宫……”
“必须去。”郭嘉斩钉截铁，“源头不除，魔灾不绝。而想要加固封印或炼化魔魂，也需入地宫。”
黄屹点头：“传令，破邪营继续清剿，龙傲天部休整后，准备地宫探索。另……让徐衍、墨影来见我，我有事交代。”
他望向帐外，阳翟城上空的黑气漩涡，仍在缓缓旋转。
这场战争，终于彻底偏离了所有人预想的轨道。
而新的时代，正伴随着魔灾的火焰与灵气复苏的微光，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