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站在书房门口,手还按在门框上。他刚从城外回来,鞋底沾着泥,脸色比天色还沉。
江知梨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杯凉透的茶。她听见动静,抬眼看他。
“你没去钱庄?”她问。
沈晏清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了。屋里光线暗,但他没点灯。
“去了。”他说,“但我没进去。”
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是一份地契,墨迹未干。
江知梨看了一眼,没动。
“这是王记最后那间染坊的地契。”沈晏清说,“今天早上过户的。买主是个姓李的商人,没人听说过这个人。”
江知梨伸手拿起地契,翻到背面。盖着陈家商会的印。
“陈明轩的手笔。”她说。
“不止是他。”沈晏清声音压低,“我查了那个姓李的。他三天前才入籍,保人是醉春楼的掌柜。而那家楼子,是王富贵常去的地方。”
江知梨把地契放下:“他们是想把产业转出去,等风头过了再拿回来。”
“但他们动作太快。”沈晏清说,“布庄还没倒,染坊就先卖了。这不像王富贵的风格。他向来贪心,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手。”
江知梨盯着他:“所以你听了心声?”
沈晏清点头。
“就在刚才,我路过西街时,听见一句——‘谋财’。”
江知梨眼神一紧:“只有两个字?”
“就这两个字。”沈晏清说,“但很急,像是心里炸开的声音。我不确定是谁,但一定和这笔交易有关。”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光渐亮,街上已有小贩叫卖。
“他们怕你动手收布。”她说,“所以先把值钱的东西挪走。染坊连着地下水道,能通城外,最适合藏东西。”
“我想抢在他们之前拿到手。”沈晏清说,“但现在地契已经不在王富贵名下,官府那边也备案了。我们不能强占。”
江知梨转身看着他:“你有办法查出那个姓李的是谁?”
“有。”沈晏清说,“我已经让云娘去查保人的账目。只要他收过钱,就会留下痕迹。”
“别等太久。”江知梨说,“他们既然敢转地契,下一步就是清货跑路。你得逼他们现形。”
沈晏清皱眉:“怎么逼?”
“降价。”她说,“你现在就把布价压到四折。放出话去,就说你接到了一笔大单,急需大量低价布匹。越急越好。”
沈晏清一愣:“四折?那他们连本钱都收不回。”
“对。”江知梨说,“他们才会慌。只要一慌,就会去找靠山。到时候,那个姓李的背后是谁,自然就露出来了。”
沈晏清低头想了想:“如果他们不卖呢?如果他们宁愿砸在手里也不出手?”
“那就让他们砸。”江知梨说,“你联合行会,宣布不再收购任何来自王记系统的布匹。没有销路,他们的货就是废料。一堆堆在库里,等着发霉。”
沈晏清眼睛慢慢亮了。
“这样一来,别说赚钱,连工钱都发不出。”他说,“那些工人一闹,王富贵就得出来应对。他撑不住的。”
江知梨点头:“你现在的每一步,都要踩在他最痛的地方。”
沈晏清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要走,江知梨叫住他。
“带上铜牌。”她说,“去钱庄提五万两现银。用我的名义。”
沈晏清回头:“你要我用你的名字?”
“对。”她说,“让他们知道,这一仗是我亲自下的手。我要陈明轩听见风声,坐不住。”
沈晏清没再问。他接过铜牌,放进怀里。
“下午我就放出消息。”他说,“晚上之前,全城都会知道有人在扫货。”
“好。”江知梨说,“你去忙。”
沈晏清走了。
江知梨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三声之后,停下。
她闭了下眼。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人说话,也不是风吹。
是心声。
“吞产……”
两个字,断断续续,像被掐住喉咙的人挤出来的。
她睁开眼。
这不是沈晏清的心声。
更冷,更狠,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
她站起身,走到门外。
院子里空无一人。晨雾散了,阳光照在青砖上。
她抬头看了看天。
快到午时了。
一天只能听三次心声。刚才那次,是第二个。
她还有一次机会。
必须留到最关键的时刻。
她回到屋内,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叠信件,全是这些天各地商行送来的报价单。
她一张张翻看。
手指停在一张来自北地的纸上。
上面写着:粗麻三千匹,急售,价可议。
供货商署名:赵记。
她眼神一动。
赵记铁匠铺的那个赵老板,儿子曾在前朝军中当差。
而他的铺子,最近一直在为王富贵打造铁箱。
她把这张纸单独抽出来,放在桌上。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娘回来了。
她进门时脸色不对。
“查到了。”她说,“那个姓李的商人,三天前确实入籍。保人是醉春楼掌柜,但真正付钱的是一个女人。”
江知梨抬头:“谁?”
“柳烟烟。”云娘说,“她用了化名,但银票上的印章我能认出来。是她贴身丫鬟经手的。”
江知梨没说话。
她看着桌上的地契。
原来不是陈明轩主导,是柳烟烟。
这个外室,已经开始插手陈家的生意了。
难怪心声这么急。
“她为什么要买染坊?”云娘问。
江知梨冷笑:“不是为了做生意。是为了藏东西。那些铁箱运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
云娘脸色变了:“您是说,她在替别人转移财物?”
“替谁?”江知梨反问,“前朝余孽缺钱,缺兵器,也缺落脚的地方。一个连着水道的染坊,正好用来囤货、转运。”
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账册。
翻开第一页,上面记着陈家商会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
她快速浏览。
目光停在一笔支出上。
“十万两。”她念出来,“十日前拨出,用途写的是‘修缮祖宅’。”
云娘凑过来看:“可陈家祖宅去年才翻新过,根本不用修。”
江知梨合上账册:“这笔钱,去了哪里?”
“我马上去查。”云娘说。
“不急。”江知梨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沈晏清知道柳烟烟插手了。”
她提起笔,写了几个字:**染坊归柳,勿轻动**。
折好后交给云娘:“立刻送去商会。”
云娘接过纸条,转身要走。
江知梨又叫住她。
“等等。”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递给云娘:“夹在纸里。万一路上被人截了,也能自保。”
云娘点头,把纸条藏进袖口,快步离去。
江知梨独自站在屋中。
她重新坐下,闭上眼。
等。
等第三次心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日头移到中天。
她忽然睁开眼。
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这次只有三个字:
“杀……沈……”
声音戛然而止。
但她已经听清了。
杀沈。
杀谁?
杀沈晏清?
还是杀她这个沈家主母?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外袍就往外走。
刚到院中,迎面撞上沈晏清。
他满脸是汗,手里攥着一封信。
“母亲!”他喊,“出事了!”
“我知道。”江知梨说,“有人想杀你。”
沈晏清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她说,“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