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透了,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风越刮越大,直往衣服缝里钻,冻得人骨头都疼,像是冰碴子往肉里扎。
窑口那边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风灌进洞里的回音,听得人心里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黄被铁链锁在树上,浑身抖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
眼泪鼻涕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衣服上没多久就结成了小冰碴,硬邦邦的。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完整:“刘组长,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啊?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
“别胡说!”刘猛骂了一句,可自己的声音也有点虚,底气不足。后背的伤口被冷风一吹,疼得钻心,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疼。
他强撑着精神说:“相信我,明天一早,肯定有人来救我们。
肖华不是跑出去了吗?他肯定会找人来的。”
严平若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被打的地方还在疼,尤其是嘴角,血痂干了之后,一动就裂开,疼得他直皱眉。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络腮胡刚才没下死手。”他瞥了眼窑口的方向,声音压得很低,怕被人听见。
“他就是被逼急了,想逼我们给条活路,不是真要杀人。要是真想动手,刚才就不会喊停了。”
“活路不是这么抢的,更不是拿命换的。”
刘猛望着黑黢黢的窑口,眼神很沉。
那窑被炸塌的地方,还能看到散落的煤块,在夜里泛着淡淡的暗光,看着就压抑。
“非法采矿就是条死路,今天不塌,明天也迟早要塌,到时候埋的就是他们自己。他们现在是被穷蒙了眼,想不通这个理。”
几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靠在树上,各自想着心事。
冷风灌进单薄的衣服里,冻得人牙齿打颤,连呼吸都带着白气,呼出来没多久就散在黑夜里。
偶尔有夜鸟叫一声,咕咕的声音在林子里传得很远,打破了死寂,却更显冷清,让人心里更慌。
不知熬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狗叫声。
一开始很模糊,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慢慢变得清晰,越来越近,汪汪的声音越来越响。
紧接着,有手电筒的光在林子里晃动,一道接一道,像萤火虫似的,朝着这边移动。
小黄耳朵尖,先听出了动静,突然喊出声,声音都变调了,带着狂喜:“是狗!是村里的狗叫!有人来了!”
刘猛瞬间精神起来,原本发沉的眼皮一下睁开,赶紧竖起耳朵听,心脏都跟着跳快了。
狗叫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声,其中一个声音特别熟悉。
“刘组长!严乡长!你们在哪儿?听到应声啊!”
是派出所老张的声音!刘猛立马回应,声音因为激动有点沙哑:“老张!我们在窑边!快过来!”
他喊得太急,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冒出汗来。
没过几分钟,十几个举着手电筒的身影冲了过来。
手电筒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正是老张,穿着警服,手里拿着警棍,脸上满是焦急。
他身后跟着肖华,头发乱糟糟的,沾着草屑和泥土,脸上全是汗和灰,看着特别狼狈,嗓子都喊哑了。
“刘组长!你们没事吧?可算找到你们了!”
肖华跑过来,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一边帮刘猛解开身上的绳子,一边解释:“刚才第二次混乱的时候,我趁村民没注意,滚到灌木丛里了。
等他们走远点,我就爬起来往公路跑,跑了快半小时才找到有信号的地方,赶紧给所里打了电话,老张他们马上就带我过来了。”
老张让人拿来钳子,咔嚓一声就把铁链剪断了,动作干脆利落。
看到刘猛几人浑身是伤,衣服上全是泥土和草屑,有的地方还沾着血,老张气得直骂:“这群胆大包天的东西!居然敢绑架执法人员,简直是活腻了!等抓到他们,非得好好收拾不可!”
“先别管这个。”刘猛被肖华扶着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他扶着树干,忍着后背的疼,赶紧叮嘱老张:“赶紧去追络腮胡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但记住,别伤人,抓活的,他们也是被穷逼的,不是天生的坏人。”
老张点点头,一挥手下令:“你们几个跟我走,顺着这个方向追,注意看脚印!剩下的人留下,照顾刘组长他们,把伤口先简单处理一下!”
一群人举着手电筒,朝着络腮胡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在林子里晃来晃去,像一串移动的星星,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肖华扶着刘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带着愧疚说:“刘组长,对不起,刚才我没敢跟你说我要跑……我怕被他们发现,连累你们。”
“傻小子,做得对。”
刘猛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疼得咧嘴,却笑了,语气里满是欣慰。“要是你也被捆着,我们今天就真栽在这儿了。你这一跑,才是救了所有人,该谢谢的是我们。”
严平若被另一个干警扶着站起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脸色还是不太好,但眼神里有了劲。
他越想越气,拳头攥得咯吱响:“回去非得好好整治这帮人!不仅要查非法采矿,还得查背后有没有人撑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那些合法煤矿,也得好好查查!凭什么把煤价抬那么高,逼得老百姓只能铤而走险挖黑窑?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刘猛点点头,抬头望着星空。
星星很亮,在黑夜里闪着光,密密麻麻的,把夜空铺得满满的,看着特别好看。
他心里清楚,炸窑只是第一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要让这些村民彻底放弃非法采矿,得让他们有正经活干,能挣到钱,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换饭吃,这才是关键。
这路还长着呢,但必须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废。
为了不让更多人拿命赌,也为了让这片山真的安宁下来,不再有黑窑,不再有危险。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呜哇——呜哇——的声音越来越近,特别刺耳,却让人心里踏实。
红蓝交替的灯光穿透树林,映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的。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动作很快,先给刘猛几人检查伤口。
刘猛的后背被打肿了,还有几道划伤,得去医院消毒缝合,不然容易感染。
严平若嘴角缝了两针,胳膊也擦破了皮,还好没伤到骨头。
小黄和肖华伤得轻,主要是冻得厉害,还有点低血糖,喝了点葡萄糖水就缓过来了。
刘猛被扶上救护车时,特意回头望了眼那座被炸塌的窑。
夜色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土堆,周围散落着碎石和煤块,看着特别荒凉。
他心里默默想:等明年开春,就在这儿种上树吧。
种上松树、柏树,让绿色把这里盖起来,再也看不到黑煤渣。
或许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绿树成荫,草木丛生,小鸟在树上筑巢,兔子在草丛里跑,跟别的地方一样热闹。
再也没人记得,这儿曾有过一座拿命换钱的黑窑。
再也没人会因为穷,钻进这随时可能塌掉的窑洞里,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救护车缓缓开动。
林子里的风还在吹,但此刻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肖华坐在旁边,给刘猛递了杯热水。
杯子是医护人员给的,还带着温度。
“刘组长,老张他们能抓到络腮胡不?这林子这么大,别让他们跑了。”肖华还是有点担心,皱着眉问。
“能。”刘猛喝了口热水,暖意从喉咙流到肚子里,舒服多了,后背的疼好像也减轻了点。
“他们跑不远,这林子他们再熟,也没老张他们熟。而且……他们心里也清楚,跑不是办法,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严平若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树影倒退,速度越来越快。
他掏出手机,虽然信号还是弱,但能勉强打字,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按。
“等处理完这事,我就去村里一趟,跟村民好好聊聊。”
他语气很坚定,“先联系光伏电站,看看还能不能加人。再问问其他扶贫项目,比如种果树、搞养殖。总得给他们找条踏实的路,不能让他们再走歪路了。”
刘猛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
伤口还在疼,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场险仗,算是打赢了,没出人命,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要改变村民的想法,帮他们找到谋生的出路,比炸一座窑难多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方向对了,再难走的路,一步一步也能走完。
救护车的灯光在林子里穿行,像一道希望的光,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那些等待改变的人。
车里很安静,只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耳边响着,却让人觉得安心,不再像刚才那样绝望。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等天亮了,一切都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