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马球会的喧嚣与尘埃渐渐落定,但其带来的涟漪,却开始在汴京的社交圈与盛府内部悄然扩散。
墨兰(青荷)那日在马球会上沉静得体的表现,尤其是得了曹皇后当众一句“不居功,知进退”的考评,如同给她镀上了一层无形的光环。原本一些因她庶出身份、或因林噙霜过往而心存轻视的官眷,如今再看这位盛四姑娘,目光中不免多了几分郑重。连带着对那位正在嵩阳书院苦读的盛家三郎盛长枫,也更多了些关注与期待——能得皇后亲口赞其“沉着勇敢”的兄妹,岂是池中之物?
这几日,递到林栖阁的帖子明显又多了几分,且不再是泛泛的邀请,更多了些指名道姓希望盛四姑娘出席的诗会、花宴。内容也从单纯的交际,隐约带上了些探询与结交的意味。
墨兰对此心知肚明。她依旧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多数邀约都以“母亲需静养陪伴”或“自身需打理兄长在京中些许琐事”为由婉拒了,只挑选了一两家门风清正、与盛家素有往来,且其家中子弟与长枫曾有过同窗之谊的府邸参加。
在其中一次兵部侍郎家举办的赏花宴上,她便“偶遇”了那日在马球会上与顾廷烨站在一起的几位禹州将领的家眷。对方态度颇为热情,言谈间不免提及宫变之夜的惊险,对盛家兄妹的勇气表示钦佩。墨兰依旧是那套说辞,谦逊地将功劳归于皇恩与侥幸,但话语间,却也不失时机地提及兄长如今在嵩阳书院闭门苦读,一心向学,言语中充满了对兄长的信赖与期许。
“盛三郎有如此志气,又有这般才学胆识,来日春闱,必定高中。”一位姓张的指挥使夫人笑着赞道,她夫君那夜也曾参与平乱,对护送诏书之事知之甚详。
墨兰微微欠身:“承夫人吉言。兄长常言,读书方是正途,往日些许微劳,不足挂齿,唯愿不负圣恩,不负所学。”
她这番不卑不亢、始终将兄长与“学问”、“正途”紧密相连的言辞,通过这些将领家眷的口,或多或少会传入那些禹州新贵的耳中。这比任何刻意的宣扬都更为有效。
盛府之内,亦因马球会的结果泛起了微澜。
王氏虽然那日因皇后夸赞而面上有光,但回府后,见到墨兰如今交际的圈子隐隐有了变化,甚至开始接触到一些手握实权的禹州将领家眷,心中那点因林家平反和林栖阁崛起而产生的酸涩与不安,又悄然冒头。
她私下对刘妈妈抱怨:“如今她倒是越发会钻营了,连那些武将家的夫人也搭上了话。柏儿整日埋头公务,怎不见他多结识些有力人士?”
刘妈妈只能宽慰:“大娘子,咱们哥儿走的是正经科举文官的路子,与那些武将本就不同。再者,哥儿如今在官声上稳步上升,岂是那些虚名可比?四姑娘再如何,终究是女儿家,将来总要出嫁的,碍不着哥儿什么。”
话虽如此,王氏看着林栖阁门前偶尔停下的、挂着陌生府邸标识的马车,心里终究不是滋味。她开始更加督促如兰学习管家理事,盼着女儿也能在社交场上为自己争口气。
如兰却对此颇不耐烦,她觉得那些宴会规矩繁多,无聊得紧,远不如纵马打球痛快。母女二人难免又有些小龃龉。
明兰则一如既往地安静,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只是海朝云来给王氏请安时,偶尔会与明兰多说几句,话题多是围绕书画、茶道等风雅之事,态度亲切自然。明兰也应对得体,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这一切落在墨兰眼中,她只作不见,心中却明了,海氏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平衡着府内的人际关系。
这日午后,墨兰正在房中翻阅长枫从前留下的笔记,试图从中揣摩兄长文章的脉络风格,以便将来能更好地与兄长交流学问。 丫鬟进来禀报,柏悦居的海大奶奶来了。
墨兰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相迎。
海朝云依旧是那般温婉模样,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四妹妹在忙?没打扰你吧?”
“大嫂说哪里话,快请坐。”墨兰笑着让座,吩咐上茶。
海朝云坐下,将册子递给墨兰:“前两日我整理夫君的书房,偶然看到这本前科进士的策论精选,里面有些批注颇有意思,想着三弟正在备考,或许用得上,便抄录了一份送来。也不知是否合用?”
墨兰接过册子,翻看几页,只见上面字迹清秀工整,显然是海朝云亲笔所抄,旁边还有细密的朱笔批注,点出文章精要之处,见解不凡。这份礼物,可谓送到了林栖阁最需要的地方,既显关心,又不落俗套,更避开了金银俗物。
“大嫂费心了!”墨兰真心实意地道谢,“兄长若见到,必定欣喜。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海朝云微微一笑:“一家人,何必客气。三弟才华出众,将来必能光耀门楣。我们都在京中,自然盼着他好。”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起,“昨日我母亲来信,还问起三弟备考情况,说若有需要,海家在京中还有些故旧,或可提供些历年科考的心得。”
墨兰心中一动,海家这是进一步释放善意,甚至隐隐提供了人脉上的支持。她面上不露声色,依旧是感激的语气:“多谢海老夫人挂念,也多谢大嫂。兄长在书院,山长与师长皆是当代大儒,教导尽心。待他日兄长回京,定当亲自向海老夫人和大嫂道谢。”
她没有立刻接受这份过于厚重的人情,但也没有拒绝,留下了余地。海朝云了然一笑,不再多言,又闲话几句家常,便起身告辞。
送走海朝云,墨兰握着那本册子,沉吟片刻。海家的示好,既是机遇,也需谨慎对待。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仍是兄长自身的实力。只要长枫能在春闱中凭真才实学脱颖而出,那么一切的外在助力,才会真正转化为坚实的阶梯。
她走到窗边,望向嵩阳书院的方向。春风拂过庭前的海棠树,带来阵阵清香。
马球会的余波正在平息,新的暗流仍在涌动。但墨兰的心,却愈发沉静。她就像一名耐心的棋手,布局已然完成,如今要做的,便是静待那颗最重要的棋子——兄长盛长枫,在科举的战场上,落下那决定性的、石破天惊的一子。
风雨欲来,而林栖阁,已做好了迎接一切荣耀与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