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睁开眼,听见铜盆里水声轻响。春桃正拧干帕子,低头为她擦拭双手。指尖刚触到皮肤,便猛地缩回。
耳畔仍回荡着那句话:“先帝遗命,谢珩必须娶北狄公主,安定边疆。”
她喉头一紧,又咳出一口血,落在枕边素白的帕子上。血珠缓缓晕开,竟连成一道奇异纹路。眼前骤然浮现画面:谢珩立于红帐之下,接过酒杯,仰头饮尽。他脸色发青,猝然倒地抽搐,七窍流出黑血。
她闭了闭眼,抬手将帕子按在唇上,咬破指尖,在帕上写下五个字:“世子若娶,我即刻死。”
春桃见字,手一颤,铜盆落地,清水四溢。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身着紫金蟒袍的女子走入,身后跟着两名宫婢。她头戴凤冠,目光凌厉,扫了一眼床上之人,冷声道:“一个病弱之人,也配做世子正妻?”
薛明蕙不动,亦未抬头。
长公主走到床前,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啪”地拍在桌上。“这是先帝亲笔诏书,命谢珩三日后迎娶北狄公主。你若识趣,便主动退婚,莫要自取其辱。”
屋内寂静无声。
薛明蕙缓缓坐起,在春桃搀扶下走向桌边。她将染血的帕子推至桌面中央,声音轻却清晰:“我出身卑微,不敢耽误世子。但他若娶他人,我必死。”
长公主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母亲是罪奴的庶女,凭些小聪明攀上高枝,真当自己能母仪主府?”
薛明蕙垂首,指尖轻轻抚过帕上血字。她不言不语,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长公主挥手:“来人,将她关入西院小楼,无我命令,不得外出。”
两名宫婢上前欲捉她,忽听得外头马蹄急促,由远而近,最终停在府门前。
地面微震,窗缝间尘灰簌簌落下。
下一瞬,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队黑甲士兵涌入厅堂,铁靴踏地,声如雷动。
谢珩大步踏入,黑袍未脱,腰间判官笔随手掷于桌上。他看也不看母亲一眼,径直走到薛明蕙身旁。
见她面色苍白,唇色发青,袖口犹有血迹,他眉头一皱,当即脱下外衣披在她肩头。
“谁准你们动她?”他声音不高,却令满室噤声。
长公主气极反笑:“逆子!此乃先帝旨意,你也敢违?”
谢珩终于转身,拱手道:“儿已有妻,不愿再娶。”
“放肆!”长公主拍案而起,“北狄十万骑兵压境,只待此婚议定。你为一女子,竟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谢珩岿然不动。
无人言语。
他缓缓伸手,从腰间取出一块旧玉佩——色泽泛黄,边缘裂痕斑驳,是他年少时亲手所雕,赠她为信物。后来她归还,他却始终贴身携带。
他凝视片刻,忽然攥紧,再松开时,玉佩已碎成四块。
众人惊呼。
他低声道:“此生唯认一人。若母亲执意逼婚,我宁可不孝,不负此心。”
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了个病弱女子,毁国家大事!”
谢珩不再多言,转身从怀中取出兵符,交予门外亲卫:“传令城外大营,三千铁骑即刻出动,包围北狄使馆与公主府,断水断粮,任何人不得进出。”
亲卫领命而去。
外头马蹄声再起,比先前更急更密。
长公主变色:“你疯了?这是要开战!”
“战或不战,不在婚事。”谢珩望着她,“而在谁先动手。他们若妄动,我先杀使者,再灭使团。”
屋中一片死寂。
春桃扶着薛明蕙的手微微发抖。薛明蕙睁着眼,望着地上那几片碎玉,呼吸渐渐平稳。
长公主盯了儿子良久,忽而冷笑:“好啊,好得很。你为她,连祖宗规矩都不要了?”
谢珩俯身拾起一块碎片,放入薛明蕙掌心:“她比我性命更重要。”
薛明蕙手指微动,紧紧攥住那片碎玉。
长公主拂袖转身,临出门前回头看了薛明蕙一眼:“你别得意。你以为这就完了?一个连咳血都撑不住的废物,凭什么做国公府的主母?”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屋内只剩三人。
谢珩蹲下身,握住薛明蕙的手:“还能撑住吗?”
她点头,声音虽弱却坚定:“我能。”
他凝望她许久,起身走向门边,从靴中抽出判官笔,拆解机关,一段段藏入她枕下。
“我在外面守着,谁也别想动你。”
说罢离去。
春桃锁好门窗,在床边坐下守护。薛明蕙倚靠床头,手中仍握着那片碎玉。
天色渐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她闭上眼,脑海中那道血纹再度闪现——画面中,长公主步入一间暗室,手中握着一只小瓷瓶,瓶上写着“凝神散”。她将药粉倒入空茶盏,嘴角微微扬起。
薛明蕙猛然睁眼。
“春桃。”
“在呢,小姐。”
“明日……若母亲送来汤药,不要接。”
“为何?”
“她说那是安神汤,实则会令人心跳迟缓,如同昏死。”她顿了顿,“我若服下,恐怕再也醒不过来。”
春桃脸色煞白:“她是想害您?”
薛明蕙未答。她只是将碎玉贴在胸口,轻轻闭上双眼。
风拂窗纸,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停在院门口。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一人提灯而入,穿着家仆衣裳,低着头。
春桃立刻喝问:“谁?”
那人不语,快步走近,将一封信塞进床头柜夹层,转身便走。
薛明蕙睁眼,示意春桃取信。
信封为白纸,上面画着一朵细小梅花。
她认得这标记——是冷十三独有的暗号。
她拆开信,只见一行字:
“公主府昨夜运进三箱药材,其中一箱夹层藏毒,目标不是谢珩,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