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即静止。他的双眼仍睁着,却已失了神采。薛明蕙倚在春桃肩头,呼吸微弱,指尖冰凉。
乾元殿外骤然响起急促密集的脚步声,似有大批人奔袭而来。谢珩立刻挺直身躯,手按剑柄。他侧目看向薛明蕙,低声叮嘱:“别动。”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被撞开。一群黑衣人持刀闯入,杀气腾腾。为首之人脸上蒙着黑布,右手却戴着一枚翡翠扳指——那正是二皇子亲信独有的信物。
“杀!”那人一声令下,刀光直劈三皇子。
谢珩一步跨出,剑出半鞘,挡在三皇子身前,沉声道:“此剑乃先帝所赐,成国公府三代持节,代天巡狩。谁敢动手,便是与皇室为敌。”
黑衣人一时迟疑。几名身着禁军服饰者悄然退出队列,跪伏于地,低头不语。
那首领冷笑一声:“一个装傻充愣的纨绔,也配谈忠义?”
他挥手再令,众人再度扑上。
就在此时,屋顶猛然裂开,一道身影自上跃下。冷十三落在旗杆顶端,软剑轻抖,缠住旗杆一绞,“咔”的一声,旗杆断裂,大旗轰然倒下。
黑衣阵中顿时混乱。
冷十三落地翻滚,甩出三颗铁蒺藜,钉入地面,封住侧门。两名欲绕后偷袭的黑衣人被阻,动作一滞。
谢珩抓住时机,长剑彻底出鞘,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锐响。他步步向前,无人敢迎其锋。
“你们效忠的,是北狄,还是大周?”他厉声质问。
无人应答。
但他已察觉,人心动摇。
三皇子缓缓起身,走到台阶边缘,目光如刃,直逼那戴扳指之人:“李承恪何在?”
对方沉默不语,突然扬手掷出一颗信号弹。红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裂。
薛明蕙心头一紧。她脑中浮现方才所见之景:五皇子被困密道,头顶巨石正缓缓压下。
“还有人没救。”她扶着春桃站起,“最后的机关,在东侧地基夹层。”
春桃焦急道:“小姐,不能再用了!刚才那一针已耗尽您全部心力!”
“我不去,他们会死。”她言罢,径直走向角落那扇刻有星纹的石门。
谢珩回望她一眼,未加阻拦。他深知,她既已决意,便不会回头。
石门布满古老刻痕,中央有一圆形凹槽,似需以血开启。薛明蕙取出药包中的薄帕,覆于唇上。她闭目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帕上。
血顺着纹路蜿蜒流淌,勾连成图。她蘸血执帕,在石门之上补完最后一笔。
璇玑图,终成。
轰然一声,石门滑开,露出一条狭窄通道。青崖早已在外等候,立即率人冲入。
不多时,他背着五皇子现身,身后跟着两名年幼宗室子弟。三人皆被铁链锁缚,身上伤痕累累。
三皇子亲自上前解链,扶住五皇子:“你还好么?”
五皇子点头,声音颤抖:“他们说……父皇不行了。”
殿内愈发寂静。
礼部尚书捧着登基文书缓步而来,行至台阶前却驻足不前。他望着满地血迹、倾倒的旗帜,以及持剑而立的谢珩,嘴唇微颤,终究不敢再进一步。
司礼太监已被擒走,玉玺无人执掌。
三皇子环视四周,默默弯腰从案上拾起玉玺。他怀抱着它,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一百级玉阶,他走得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之间。
当他终于立于龙座之前,转身面对群臣时,脸上不见惧色。
谢珩提剑立于其侧,剑尖点地,刃上犹带血痕。他朗声宣告:
“今日新君登基,若有不跪者,我以此剑代天行刑。”
大殿之内,万籁俱寂。
片刻之后,一人跪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俯首叩拜,齐呼“万岁”。
呼声由弱渐强,终如潮水般席卷整个殿堂。
薛明蕙站在阶下,听着一声声“万岁”传来,身子渐渐发软。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胸口窒闷,喉间满是血腥味。
她抬头望向偏殿——那里,元启帝静静躺着,太医正在施针,却无力回天。
她缓缓走去,倚在门边。
就在三皇子接过玉玺、正式称帝的刹那,元启帝的眼珠忽然轻轻一动。他望向主殿方向,嘴唇微张,似有遗言未尽。
随后,他的手颓然松开。那块染血的半幅帕子,悄然滑落于地。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薛明蕙伫立门口,望着那具再无生气的身体,眼前骤然一黑。她伸手扶墙,却未能支撑住。
膝盖先触地,整个人重重倒下。
玉阶冰冷,她的脸颊贴着地面,尚能听见大殿中的乐声。有人奏乐,有人诵贺,但她已听不真切。
意识模糊之际,她看见一双靴子疾奔而来,停在面前。
随即,一只手将她轻轻抱起。
是谢珩。
他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在。”
她想开口,刚一张嘴,鲜血便涌出,滴落在他袖口。
晨曦初升,阳光洒进大殿,照在她脸上。光芒温暖,她却感觉不到。
她的手指微微抽动,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谢珩低头凝视,发现她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块旧玉佩。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玉佩覆于她额前。
她眉头稍稍舒展。
大殿之上,新帝立于龙座之前,俯视百官。无人敢抬头直视。
冷十三立于屋脊边缘,摘下左眼眼罩,朝殿内看了一眼,随即转身隐没于飞檐之后。
风掠过殿柱,掀起一角残破的旗帜。
薛明蕙的睫毛轻轻颤动,似要醒来,却又沉入黑暗。
谢珩抱着她,伫立原地,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