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棘泉”的方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谢砚之心头。那本“血海”账本,是斩断王莽蛇头、肃清军需毒瘤的致命一击,更是撬动背后庞大黑幕的关键支点!不容有失!
帅帐内,气氛凝重如铁。谢砚之玄甲未卸,指尖划过粗糙地图上那个被云映雪点中的“无名废驿”,声音斩钉截铁:“影七带路,玄甲卫精锐二十骑随行,轻装简从,星夜出发,直取‘沙棘泉’!”
“末将(属下)领命!” 赵参军、孙振武及帐内核心将领齐声应诺,眼中燃着决绝的火焰。
“我同去。”
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打破了肃杀的氛围。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云映雪不知何时已挣扎着坐起,裹着那件破旧的百衲斗篷,斜靠在阿福坚实的臂弯里。她的脸色在帐内烛火下灰败得吓人,唇色泛着不祥的淡紫,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让她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淬了火的寒星,穿透虚弱,死死锁在谢砚之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映雪!” 谢砚之剑眉紧锁,一步跨到榻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切的担忧,“胡闹!此去戈壁险地,昼夜温差悬殊,风沙酷烈!你……”
“账本……” 云映雪打断他,声音因虚弱而嘶哑,却字字如钉,“王莽……狡诈如狐……假账……暗语……夹层……非我……无人能辨!”
她艰难地喘息着,冰冷的指尖指向枕边那柄崩口的黄铜算盘:
“它……认得……王莽的……鬼蜮伎俩!我……必须……去!”
她看着谢砚之眼中翻涌的痛惜与挣扎,努力扬起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冰雪般锋利弧度的笑:
“放心……咸菜……命硬……算盘……能……敲狼牙……”
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看着榻上那道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单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敬佩?担忧?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这哪里是病弱的女子?分明是燃烧着生命也要完成使命的——算盘兵锋!
谢砚之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刀。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火焰,看着她因强撑而微微抽搐的唇角,最终,所有的劝阻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他俯下身,用玄色大氅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裹住,声音嘶哑,带着铁血的承诺:
“好!阿福!寸步不离!若有闪失……”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阿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鸣,用力点头,虬结的臂膀将云映雪护得更紧。
***
星夜兼程。
二十余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冲出定边军镇低矮的城门,一头扎进西北方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戈壁。玄甲卫精锐皆覆轻甲,战马口衔枚,蹄裹布,行动迅捷无声。影七如同最精准的罗盘,一马当先,引领着方向。
沙漠的残酷,在踏出军镇的那一刻便扑面而来。
白日里,毒辣的日头如同熔炉,炙烤着无边无际的黄沙砾石。热浪扭曲着视线,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人肺里最后一丝水分。狂风卷起沙尘,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抽打在裸露的皮肤和甲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马蹄踏在滚烫的沙地上,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尘烟。云映雪裹在厚厚的斗篷里,戴着防风面巾,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迦南之毒在酷热与颠簸的双重煎熬下蠢蠢欲动,冷汗浸透了她单薄的里衣,又被热浪迅速蒸干,留下刺痛的盐渍。她紧咬着下唇,忍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眩晕和恶心,指节因紧攥着缰绳和阿福的衣角而泛白。唯有心口那柄算盘冰冷的轮廓,和谢砚之时不时投来的、带着无尽担忧的目光,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入夜,白日的酷热瞬间被刺骨的严寒取代。温度骤降,呵气成霜。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穿透厚厚的皮裘,直刺骨髓。无垠的黑暗笼罩四野,只有惨淡的星月和呼啸的风声为伴。沙丘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幢幢鬼影。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巨大沙丘凹地扎营。简单的皮帐勉强遮挡寒风,篝火噼啪燃烧,驱散着些许寒意,却无法温暖云映雪深入骨髓的冰冷。她蜷缩在篝火旁,裹着所有能找到的厚皮裘,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迦南之毒如同苏醒的冰蛇,在血脉中游走肆虐。阿福用自己宽阔的后背为她挡住风口,喉咙里发出担忧的低鸣。
谢砚之亲自检查了岗哨,玄甲卫精锐分成两班,警惕地守护着小小的营地。他走到云映雪身边,沉默地坐下,用自己滚烫的手掌握住她冰冷刺骨的手,源源不断的温热内力缓缓渡入她体内,试图驱散那蚀骨的寒毒。
“还……撑得住……” 云映雪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暖意,艰难地睁开眼,对谢砚之露出一抹极其勉强的、安抚性的笑意。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唇,脆弱得令人心碎。
就在这时!
负责警戒外围的一名玄甲卫猛地握紧了手中弩机,身体瞬间绷紧如弓!他死死盯着营地外无边的黑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警告:“大人!有东西!”
瞬间,所有的玄甲卫如同被按下了开关,无声而迅捷地进入战斗状态!刀剑出鞘,弩箭上弦,冰冷的目光刺破黑暗!
谢砚之眼神一厉,内力瞬间收回,缓缓站起身,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云映雪也强撑着在阿福的搀扶下站起,裹紧了斗篷,清亮的眸子警惕地望向营地外。
死寂。
只有寒风卷过沙丘的呜咽。
然而,一股无形的、带着浓烈腥臊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弥漫开来!
紧接着!
一点、两点、三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在营地外围的沙丘脊线、岩石阴影中,无声无息地亮起!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在浓墨般的夜色中,闪烁着冰冷、贪婪、嗜血的光芒!
是狼!
沙漠中最狡诈、最坚韧、也最危险的猎手——**沙狼**!
它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营地,绿油油的眼睛如同镶嵌在黑暗中的冰冷宝石,死死盯着篝火旁的人影和战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沉呜咽。尖锐的獠牙在篝火的微光下,闪烁着森白的寒芒!粗重的喘息带着浓烈的腥气,融入呼啸的寒风!
狼群!数量不明!但绝对不止十数头!它们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逡巡,寻找着进攻的契机!营地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结圆阵!护住夫人和战马!” 谢砚之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甲卫精锐瞬间收缩,以篝火为中心,刀锋弩箭一致向外,将云映雪、阿福和几匹躁动不安的战马护在核心!
云映雪的心跳在寒冷的恐惧中疯狂加速。她看着黑暗中那密密麻麻、闪烁着嗜血绿光的眼睛,感受着脚下沙地传来的、狼爪移动的细微震动,迦南之毒的寒意似乎都被这直面死亡的威胁暂时冻结。她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攥住了那柄冰冷的崩口算盘!坚硬的铜梁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般的清醒和力量!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陡然划破夜空!
如同进攻的号角!
沙脊线上一头体型格外硕大、毛色灰黄、眼神凶残的头狼,猛地弓起身躯,后腿发力!
“嗖!嗖!嗖!”
数道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方向,带着浓烈的腥风,猛地扑向营地边缘的玄甲卫!獠牙直指咽喉!利爪撕裂寒风!
战斗,在死寂的沙漠寒夜中,轰然爆发!
刀光剑影与野兽的嘶吼瞬间交织!
而云映雪,在阿福的严密守护下,背靠着冰冷的沙丘,手中紧握着那柄染过血、崩过口的黄铜算盘,清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扑来的狼影,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在篝火的映照下,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咸菜厨娘”的孤勇!
算盘,也能当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