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木偶戏台上的“贵妇”(林氏)正抱着那只通体雪白、尾巴漆黑、眼如蓝宝石的波斯猫木偶,扭捏作态,捏着嗓子,用那矫揉造作到极致、恨不得将“清贵”二字刻在脑门上的腔调高声道:
“哎呀呀!你们这些俗人懂什么?此乃**雅趣**!是风雅!是咱们这等簪缨世家才配享有的格调!瞧瞧我这‘雪里拖枪’,这毛色,这眼神,这气度……三万两银子怎么了?花在它身上,那是陶冶性情,是……是给咱们侯府增光添彩!这是门楣!是体面!懂不懂啊你们?”
木偶师将这“贵妇”的虚荣、愚蠢和强词夺理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抱着猫、下巴高高扬起的姿态,活脱脱就是林氏平日里在贵妇圈中炫耀攀比时的翻版,只是此刻在戏台上被放大、被夸张,显得无比滑稽。
就在这“贵妇”掷地有声地宣称豢养天价波斯猫是“雅趣”、是“给侯府增光添彩”的瞬间——
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正端起手边那盏刚刚续上的、温热的贡品龙井,凑到唇边,试图用茶水的清润压下心头的震怒和方才木偶戏带来的荒诞感。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戏台上那个抱着猫、趾高气扬的“贵妇”木偶身上。
“雅趣?……增光添彩?” 皇帝心里正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与永昌侯府亏空公帑、构陷忠良的现实形成的巨大讽刺鸿沟。
就在他唇瓣刚沾到茶汤边缘的刹那!
戏台上那“贵妇”木偶抱着猫,为了强调其“雅趣”,竟极其夸张地、用力地将猫往自己油腻的胖脸上蹭了蹭,同时发出一声更尖更嗲的、拖长了调的:
“喵呜~~~~~~~此乃——雅——趣——啊——!”
那刻意拉长的尾音,那油腻的蹭脸动作,与“雅趣”二字形成的极致反差,如同一个精准戳中笑点的戏谑炸弹!
“噗——嗤——!!!”
一声完全失控的、极其突兀的喷水声,如同裂帛般骤然响起!
只见皇帝陛下猛地侧过头,嘴里的那口温茶,如同失控的水箭,毫无保留地、带着些许茶叶沫子,直直地喷溅在御案旁侍立的大太监那崭新的蟒袍前襟上!金黄的茶汤迅速洇湿了一大片明黄的绸缎,留下深色的、极其显眼的水渍!皇帝陛下本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憋得通红,一手捂着嘴,一手胡乱地拍着胸口,眼角甚至呛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整个暖阁,瞬间陷入了一种死寂到极致的真空状态!
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术。
皇帝……喷茶了?
在庄严肃穆的宫宴之上?在永昌侯府罪证当庭、气氛紧绷欲裂的时刻?因为一出……荒诞的木偶戏?
这画面太过冲击,太过匪夷所思!比刚才那出揭露侯府阴谋的木偶戏本身,还要荒诞百倍!
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噗……”
不知是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漏气般的憋笑声。
这声音如同点燃了引信!
“噗哈哈哈——!”
“咳…咳咳……”
“嗬…嗬嗬……”
如同堤坝决口,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震惊、荒诞、滑稽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哄笑与压抑的咳嗽声、抽气声,如同潮水般从暖阁的各个角落猛地爆发出来!虽然众人极力用手帕掩口,或者低头掩饰,但那肩膀的剧烈耸动,那涨红的脸颊,那控制不住从指缝间漏出的“哧哧”声,无不宣告着这哄笑的规模与失控!整个金碧辉煌的暖阁,瞬间被这压抑不住的、荒诞至极的哄笑声淹没!
而戏台下,原本还因木偶戏揭露侯府丑行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氏,以及她身边同样如坐针毡、恨不得钻地缝的云映月,此刻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林氏脸上的得意和仅存的一丝希冀彻底粉碎,如同被重锤砸中的劣质瓷器!她看着御座上还在咳嗽、脸色涨红的皇帝,再听着满堂那如同钢针般扎耳的哄笑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处心积虑要毁掉云映雪的名声,结果自己却成了这满堂勋贵眼中的跳梁小丑,还连带让皇帝陛下当众失态喷茶!这简直是……是永昌侯府和她林氏本人,被扒光了衣服,在天下人面前游街示众!这比任何刑罚都更让她感到灭顶的羞耻和绝望!
云映月更是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精心描画的妆容被冷汗和泪水糊成一团,那鹅黄配湖蓝的华服此刻仿佛成了最刺眼的讽刺标签!戏台上那个为男倌争风吃醋、献上家传玉镯、甚至掉落春宫图的“鹅黄贵女”木偶,和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她恨不得当场死去!满堂的哄笑,每一道目光,都像是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身上!
“雅趣——啊——!”
戏台上,无人操控的“贵妇”木偶,抱着那只华丽的波斯猫,还在丝线的牵引下微微晃动着,那句刺耳的台词,仿佛在死寂过后的哄笑声中,形成了更响亮、更荒诞的回音,重重地砸在林氏和云映月的心上,也砸碎了永昌侯府最后一块遮羞布!
皇帝终于止住了咳嗽,他铁青着脸,狠狠抹去眼角的泪花(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看着阶下丑态百出的林氏和面无人色的云映月,再看看满堂极力压抑却依旧肩膀耸动的官员女眷,最后目光如冰刀般射向那还在微微晃动的木偶戏台。
“给朕……拆了它!!!” 一声饱含震怒、羞恼和无处发泄的狂躁的咆哮,终于彻底撕碎了暖阁内那荒诞的哄笑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