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那如同尘埃般飘散的告诫——“在凡人镇显露修为,非福是祸”——如同冰冷的蛇信,缠绕在阿宁和王浩的心头。土屋内昏黄的灯光、浓重的灰烬气息和那佝偻沉默的背影,都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沉默地喝下那碗浑浊的凉水,冰凉的土腥味滑过喉咙,带来一种苦涩的清醒。
报平安的初衷,此刻只剩下沉重的后怕。
两人不敢久留,也心知不宜再打扰。对着那依旧背对着他们、专注拨弄死灰的佝偻身影,无声地鞠了一躬,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土屋,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板门。
门内,是沉如古井的死寂。
门外,落尘镇昏黄压抑的傍晚空气扑面而来,却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凝滞感。
他们并未回自己那间废弃的偏屋,而是直接在土屋旁不远处的、一处堆放杂物的背风角落,简单清理出一块地方,铺上随身带着的破麻布,准备在此露宿一夜,明日一早便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夜幕彻底笼罩落尘镇。低矮的土屋如同匍匐的巨兽阴影,零星几点劣质油灯的昏黄光芒从破窗棂透出,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诡异。远处老槐树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沉寂下去,整个镇子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阿宁和王浩背靠着冰冷的杂物堆,轮流守夜。丹田气旋缓缓旋转,带来力量的同时,也让他们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更加敏锐。王浩微弱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覆盖着周围十数丈的范围。阿宁则更多依靠五感和胸口琉璃碎片那温润的搏动,警惕着任何异常的动静。
然而,后半夜。
就在阿宁守夜、王浩短暂调息之时——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毫无征兆地从落尘镇西边的方向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镇!
这气息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与落尘镇污浊的空气格格不入,如同滴入墨汁的清水,瞬间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阿宁胸口紧贴的琉璃碎片,猛地传来一下极其剧烈、带着强烈抗拒和厌恶感的灼热悸动!碎片内部那浑浊的光线仿佛瞬间凝固、旋转,传递出一种如临大敌的警告!
王浩几乎在气息出现的瞬间就猛地睁开眼!破碎镜片后的眼睛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感觉自己的神念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布满尖刺的墙壁,瞬间被弹回,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有修士!”王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强!至少……炼气中期!冲我们来的!”
话音未落!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堆放杂物的巷口!
月光被乌云遮蔽,只有远处土屋窗棂透出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一个中年男子。
身穿一袭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灰色的道袍,袍袖宽大,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背后斜背着一柄连鞘长剑,剑柄古朴,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面容普通,颧骨略高,嘴唇很薄,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狭长,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闪烁着如同鹰隼般锐利而冰冷的光芒,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落在阿宁和王浩身上!
那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正是源自此人!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炼气三层(中期)对炼气一层(初期)的境界碾压,如同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阿宁和王浩的心头!让他们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如同被天敌锁定的猎物!
灰袍修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阿宁和王浩身上来回扫视。当他的视线扫过阿宁胸口时(那里琉璃碎片正传递着灼热的抗拒感),狭长的眼睛极其轻微地眯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又被更深的轻蔑所取代。
“呵。”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从灰袍修士薄薄的嘴唇中溢出,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一种刻骨的傲慢和不耐烦:
“两个泥腿子,倒是走了狗屎运,竟让你们在这灵气荒漠般的边陲之地,侥幸引气入体,踏上了炼气门槛。”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阿宁紧握木矛的手和王浩破碎的镜片。
“可惜啊可惜……”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的惋惜如同施舍,却更显刻薄。
“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如此微末的灵根资质(他显然将两人能引气归功于所谓‘灵根’),放在这鸟不拉屎的落尘镇,跟着个半截入土的老废物,能有什么出息?不过是白白浪费了老天爷赏的这点可怜饭食,最终化作这荒原上两具无人问津的白骨罢了!”
“老废物”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在阿宁和王浩的心上!两人眼中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阿宁握紧木矛的手指骨节发白,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如渊。
灰袍修士仿佛没看到两人的愤怒,或者说,他根本不屑在意两只蝼蚁的情绪。他微微扬起下巴,狭长的眼睛俯视着他们,如同在宣布某种恩赐:
“本座张松,乃青岚宗外门执事,此番路经此地,也算尔等造化。”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施舍:
“念在尔等尚有几分踏入仙途的机缘,本座破例开恩。”
他枯瘦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随意地指了指两人,如同在点选货物。
“给你们一个机会,追随本座,做个端茶倒水、打理洞府的仆役。”
“虽为仆役,但总好过在这污秽之地烂掉。若勤勉些,本座心情好时,或许……会赏你们些粗浅法诀,总比你们自己瞎琢磨强。”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补充道,如同在描述一个不容拒绝的事实:
“明日卯时,镇口槐树下候着。莫要误了时辰,否则……哼。”
最后一声冷哼,如同冰锥刺骨!一股比刚才更加强横、更加冰冷的威压瞬间降临!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阿宁和王浩的心脏!
“呃!”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巨大的窒息感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仿佛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就能将他们碾成齑粉!
这就是炼气中期修士的力量!绝对的碾压!
灰袍修士张松看着两人在他威压下狼狈不堪的样子,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残忍和轻蔑。仿佛碾碎两只蚂蚁的挣扎,能给他带来某种扭曲的快感。
他不再多言,甚至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宽大的灰色道袍衣袖随意一拂。
“呼!”
一股无形的劲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阿宁和王浩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迎面撞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数步,重重撞在背后的杂物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尘土飞扬中,灰袍修士张松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冰冷锐利气息,胸口琉璃碎片那剧烈而厌恶的灼热悸动,以及两人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无比清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巷角重新陷入死寂。
冰冷的夜风卷过,吹不散心头的寒意。
阿宁和王浩背靠着冰冷的杂物堆,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恐怖的威压带来的窒息感和死亡阴影,依旧清晰无比。
“仆役……”王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
“青岚宗……张松……”阿宁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胸口琉璃碎片的灼热感如同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青岚谷!
又是青岚谷!
那个散修前辈染血残图指向的凶险之地!
这个视他们如蝼蚁、欲强掳为奴的灰袍修士,竟然也来自青岚谷!
落尘镇,果然非福是祸!
老周头的告诫,一语成谶!
巨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