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匕首在陆棉棉脖颈压出血痕。
黑衣人粗喘着将她挡在身前,朝门外嘶吼,“备快马到院门!否则我立刻割断这女人的喉咙!”
血腥味混着汗味弥漫狭小厢房。
其实黑衣人也并不知道这间房间里还藏着一个女人,只不过走投无路之下,他奔向这个房间。黑衣人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他刺杀的九千岁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眼下的环境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通过威胁这个女人的性命来威胁眼前的人,达成他所要达到的目的。
“呵!我家主人又怎么会被你这种亡命之徒威胁半分……”小覃子踏前半步,腕间机括“咔哒”轻响。
“咻——!”寒光乍现,袖箭直扑黑衣人眉心!小覃子没有考虑他们一直追着的这个黑衣人是领头的,哪怕受了伤,身上的功夫仍然不弱,这一枚射出去的袖箭很有可能伤不到黑衣人。但倒可能取了并没什么功夫护身的陆棉棉的性命。
“住手!!”薛煌的厉喝与瓷盏碎裂声同时炸响。
他竟掷出茶盏撞偏袖箭,碎瓷迸溅在黑衣人脚边。陆棉棉只觉颈间利刃又陷进半分,温热液体瞬间濡湿衣领。
小覃子急得双目赤红,明明只差半刻,他就能够取了这黑衣人的性命,永绝后患,而且他也能够取了知道自家大人秘密的女人的性命,简直是一箭双雕。
“大人三思!为个贱婢的命纵虎归山,值当么?”他指着陆棉棉的手指因愤怒颤抖,“这等蝼蚁死了便死了——”
话音未落,薛煌已如鬼魅欺至身前,染血的五指铁钳般扼住小覃子手腕,骨节摩擦声令人齿寒,“本座的话,听不懂?”
煞白的面孔逼近,眸中翻涌的暴戾惊得小覃子踉跄后退,“再敢妄动,本座先剜了你这对招子!”
转首盯向黑衣人时,薛煌声线淬冰,“马可以给你。”
他抬手挥退闻声冲入的护卫,血珠从肩颈绷带洇出也浑不在意,“放人,本座保你平安出城。”
黑衣人狂笑推着陆棉棉向外挪动,“都说九千岁心狠手辣,今日倒叫我开眼了!没想到堂堂一个阉奴居然也有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心软的时候。”
黑衣人接着暗处将刀刃恶意碾过她颈侧伤处,却只是造成皮外伤,并没有伤陆棉棉的性命,陆棉棉痛得闷哼。
可视觉敏感的薛煌却并没有放过这一处细节,他的骤然攥紧拳头,手中残余的半盏茶杯“咔嚓”裂开细纹,“你可以乘着快马离开,但是你若是敢伤她分毫,本座让你尝遍诏狱三百六十刑!”
院外蹄声渐近,黑衣人猛拽陆棉棉退至廊柱后,“都退开百步!待我出城……”
威胁未毕,陆棉棉狠踩向他淌血的腿窝!趁他剧痛弯腰,磨得锋利的银簪狠狠扎进他持刀手腕!
“贱人!”黑衣人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弱也没有丝毫内力的女人竟然敢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朝他反击……
黑衣人吃痛松劲,匕首却惯性划向她心口……
霜白刃光映出薛煌骤然扑至的身影!
“噗嗤”一声,匕首全没入他左肩!滚烫的血珠喷溅在陆棉棉脸上,她眼睁睁看着薛煌闷哼栽倒,骨裂声却从他紧扣黑衣人腕骨的五指间炸响。
“呃啊——!”
黑衣人的手腕竟被他生生捏碎!
“大人!”小覃子目眦欲裂扑来,却被薛煌染血的手背重重掴开。
“看清楚了?”薛煌喘息着揪住小覃子衣领,指间鲜血淋漓滴落,“她颈上这道伤若再深半寸,”阴鸷的视线如刀刮过他面皮,“此刻你已是乱葬岗的碎尸。”
陆棉棉颤抖着捂住薛煌肩头泉涌的血洞,哭腔支离破碎,“您答应老大夫…不动怒不运功的……”
薛煌涣散的目光扫过她脖颈血痕,忽将玄铁腰牌砸向护卫,“…搜同党…”
话音未落,人已栽倒,最后意识里仍死死攥住陆棉棉染血的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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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煌仿佛沉在浓稠漆黑的墨水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那抹染血的袖角影像和陆棉棉破碎的哭腔盘旋不去。
意识如同溯游的鱼,艰难地穿过层层迷障,终于触到一丝光亮。沉重的眼皮似有千钧重,他费力地掀开一线缝隙,入眼是熟悉的床榻顶帐,以及一盏跳动着微弱暖光、熏着宁神安息香的黄铜小灯。
肩背到肩膀的剧痛尖锐而清晰,他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发现一丝微弱的力量也难以凝聚。
就在目光迷离涣散之际,床榻边一个俯伏在雕花床沿的身影映入眼帘。
陆棉棉。
她显然是彻夜未眠守护在侧,此刻支撑不住,正枕着自己的手臂浅浅打着瞌睡。
侧脸在柔和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安静,眼底却带着浓重的青影,秀气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
一缕乌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疲惫的侧颜。
薛煌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颈侧那道已经上了药、被衣领半遮的浅淡血痕。一种掺杂着剧痛、怜惜和微不可察暖意的复杂情绪,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暂时压过了伤口的灼痛。
他几乎是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她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这片刻难得的安眠。
然而,这份凝滞的、带着一丝劫后余温的静谧并未持续多久。
厢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小覃子那张苍白的脸探了进来。他的眼下同样是厚重的乌青,眼神里混杂着后怕、疲惫,以及一丝对昨夜冲动言行的懊悔和忐忑。
当他的目光触及薛煌已然睁开的双眼时,先是骤然一亮,随即又慌忙垂了下去,带着无比的恭谨与敬畏,无声地侧身溜了进来,脚步轻得不能再轻。
“大人……”小覃子几乎是气声地在榻边跪下,头颅深深埋下,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您、您醒了?可要喝水?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属下、属下……”
他话还没说完,薛煌的目光就冷冷地扫了过来。那目光不复昨夜暴怒的汹涌,却如同深渊寒冰,冷冽得让小覃子瞬间噤声,脊背瞬间绷得笔直。
他知道,主子现在最不想听的,大概就是这些无用的废话。
“说。”薛煌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每吐一个字都牵动着肺腑的伤痛,但他语气里的威压分毫未减,“抓到几个活的?”
小覃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回禀大人,奴才们拼尽全力围剿擒拿……奈何……那群亡命之徒悍不畏死,被擒前竟都、都咬碎了藏在后槽牙里的毒囊……无一活口。”
薛煌的眼神骤然一厉。
无一活口!看来对面的黑衣人皆是训练有素,对方行事之狠绝周密,远超预期。
他肩背的伤口似乎因他瞬间绷紧的肌肉而锐痛了一下,他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额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小覃子头几乎要埋进地砖里,继续汇报道,“属下仔细查验了所有尸体和他们的衣物、兵器,都是最普通、难辨来源的黑衣和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寻常兵器,连材质都是杂铁,没有丝毫标记。”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身上,除了一些散碎银钱和劣质刀伤药,再无其他能证实身份之物……他们做得太干净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薛煌沉默着,只有他因强忍痛楚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线索断了?就这样戛然而止?昨夜那场险些夺命的刺杀,最终只换来一地无用的尸体?
就在这沉重的死寂几乎要将小覃子压垮时,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补充道,“不过……属下们在那些刺客的左胸口,靠近心口处的皮肤上,都发现了同样的刺青!每人身上都有!一个活口都没撬出来,但奴才反复核查过每一个死者,确认无疑!”
薛煌眸光一凝,死死盯住小覃子。
小覃子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粗糙发黄的宣纸。纸上似乎是被强行印拓上去的图案,墨色尚新,显然拓印不久。他双手将纸举过头顶,呈到薛煌眼前。
薛煌强撑着偏过头,凝神看去。
纸上拓印的刺青图案并不复杂,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谲与阴寒。
一道蜿蜒曲折的墨黑色水波纹,如同涌动的暗河。水波之上,一条同样漆黑如墨、鳞片狰狞的黑蛇盘踞昂首,蛇眸处用朱砂点染着一点极细小的猩红。蛇尾巧妙地融入了那道水纹的末端,仿佛它本就生于这幽深暗流之中。
这图案……
陆棉棉被两人的谈话声争吵,悠悠转醒。薛煌下意识的让小覃子这份踏下来的图案仔细收藏起来,薛煌总觉得越来越大的阴谋要浮出水面,现在的他似乎并不想让陆棉棉汤这趟浑水搅得更深,他要护住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