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蒙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直跳。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额角和颈侧,冰凉黏腻,让他愈发烦躁。
他现在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比起一旁衣冠不整的吕英,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全然失了平日的威严。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纷乱,蒙挚下令道:“留二十人守在此处,看管好这些尸首。……先将这些……都抬到帐外空阔处,尽量摊开曝晒。”他指了指那些令人不适的尸身,语气沉重,“樊云,你抓紧时间勘验,我要尽快看到结果。”
“喏!”樊云立刻躬身领命,脸色发苦。他知道这差事棘手无比,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做好自己的本分再说。
其他人甲士相互看了看,都觉得这不仅是苦差事,刚刚洗漱算是白费了。所以,他们的脸色也都极为难看。还有几个人在暗地里比划起来,打算通过划拳的方式来判定谁留下来“晒尸”。
蒙挚也不管那么多,目光转向依旧站在帐口、脸色苍白的阿绾,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阿绾,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尚发司去吧。”这地方血气、尸气混杂,实在不是一个姑娘家该久待的。
“嗯。”阿绾低声应了,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蒙挚,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狼狈的吕英,小声道:“将军,吕校尉,要不……您二位也随我去一趟尚发司吧?穆主管还在呢,让他替您二位把发髻整理……规整……弄一弄……”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两位上官如今这般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若是被巡营的御史或是其他同僚看见,可是大大有违秦律中对军官仪容的严苛规定,是要受责罚的。
蒙挚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湿漉漉、束起的头发,又看了看吕英那还在滴水的发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阳光似乎更盛了一些,看来那场缠绵了半个月的秋雨就这样结束了。虽然禁军营地的各处都在滴落水滴,但总比之前的晦暗阴霾潮湿的氛围好了许多。
蒙挚走在前面,阿绾跟在了他的身后。这是又一次她跟在自己的身后吧?上一次还是从李湛外宅回大营,那时候她有点怯生生的。这一次,似乎好了一些?
蒙挚用余光悄眼看了一下,发现阿绾距离他有一步的距离,正紧紧地跟住了他的影子。
幸而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
尚发司的营帐内,穆山梁正带着匠人们清理工具,准备应付晚些时候可能来的军士。一见蒙挚和吕英这般模样进来,身后还跟着阿绾,他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前,躬身行礼:“将军!校尉!您二位这是……”
“无事,梳理一下发髻。”蒙挚言简意赅,自行走到一张空着的矮凳前坐下,姿态虽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
穆山梁何等机灵,立刻道:“岂敢劳动将军亲自到这里,卑职带上工具,去您帐中……”
“就在此处,快些。”蒙挚打断他,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再多言。
穆山梁不敢再多话,连忙取来梳篦、发油和专用的黑色染绳,小心翼翼地为蒙挚梳理那头浓密却湿乱的黑发,准备编织代表其高级将领身份的、复杂而威严的多股麦穗辫发髻。
这个其实很费功夫,并且也很考验编发匠人的手艺。阿绾已经会编了,但她的级别不够,也只能是私下里勤加练习,看到穆主管为将军们编发的时候,多学多看。
如今,她倒是可以给吕英这种校尉级别的编发,所以,她也很客气地请吕英在她身前的矮凳上坐下。
吕英嘿嘿一笑,倒是很配合地坐下了,嘴里还嘟囔着:“有劳阿绾姑娘了,我这头发硬得跟鬃毛似的……”
阿绾浅浅一笑,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拿起牛角梳,先细细将他打结的湿发梳通。
她的位置恰好与蒙挚和穆山梁成对角。蒙挚虽闭着眼,但偶尔掀开眼皮,便能将阿绾那边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注意到,阿绾的手极小,却异常灵巧稳当。动作轻柔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指尖穿梭在吕英粗硬的发间,时而捻起几缕,时而嵌入麻绳以作支撑,速度极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不像有些匠人,为了将发髻束得紧实牢固,往往会使大力气,扯得人生疼。
阿绾手下,吕英甚至舒服得有点昏昏欲睡,不过片刻功夫,一个符合校尉规制的、结实利落的六股宽辫扁髻已悄然成型,速度竟比还在忙碌的穆山梁还要快上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蒙挚的心情有些差。在穆主管将他的头发扯住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哼”了一声,吓得穆主管一直在道歉。
因为阿绾已经帮吕英编好的头发,看到穆主管这边的情况,立刻主动过来帮忙,无论是递牛角梳,或者细密的梳篦,动作都极快,也很清楚每一个步骤穆主管要怎么做。
这样也大大加快了穆主管的速度,手劲相对轻巧了许多。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的将军发髻也已经编好。
蒙挚站起身,玄色深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重新束好的发髻一丝不苟,恢复了往日冷峻威严的气度。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对穆山梁和阿绾道:“你二人,随我来大帐一趟。”
“好的好的。”穆山梁立刻点头答应,也恭送蒙挚和吕英出了尚发司营帐的大门。
他回身收拾东西的时候,阿绾凑了过来,小声跟他说了一下孩童尸身没有头骨的事情。
穆山梁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脱口而出:“天爷……这……这怕不是惹上什么邪门的巫蛊之术了?!”
“巫术?”阿绾心头一跳,急忙追问,“发生了什么?”
穆山梁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祸事啊……走,先去将军帐中再说吧。”他的眉头紧紧锁死,仿佛预见到了什么极不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