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的动作极快,他从辛衡手中几乎是抢过另一根长木筷,强忍着越发翻腾得厉害的呕吐的感觉,将其余十二具尸身的头颅也逐一小心翼翼地戳探了一遍。
结果令人脊背发凉。
十一具成年人的尸身,木筷触及之处,都能明显感觉到其下坚硬颅骨的阻力。唯独另外那个孩童,与第一具一模一样,筷尖轻飘飘地陷了进去,仿佛戳在一团败絮之上,空空荡荡!
樊云感觉有异,就立刻住了手,好歹也是没有真正戳破。
两个身着华贵丝绢的幼童,竟都失去了整个天灵盖,唯有浓密的头发覆盖其上,甚至还规整地梳着秦时男童常见的总角发髻,用之前鲜亮,现在早已经脏污的彩色丝绳系着!
这情形诡异得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倘若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在塌方中被瞬间掩埋,绝无可能唯独坚硬的头骨不翼而飞,而相对脆弱的头发、皮肉乃至精致的衣物却大致完好。
更深一层想,若非这场意外的塌方和及时的清理,他们将永远深埋于骊山幽暗的地底。几百年、上千年之后,皮肉毛发尽数腐朽,最终连同华服化为尘土,谁又能发现这骇人听闻的秘密?届时,不过是两具深埋地下的寻常孩童遗骨罢了。或者,都只是一捧黄土。
“这……这绝对是有人刻意取走了他们的头骨,又处心积虑伪装成尸身完好的模样!”樊云的声音因震惊和恶心而微微变调,他极其谨慎地用长筷再次拨开那孩童头顶湿漉漉的发丝,更多红白黑相间、粘稠恶心的液体缓缓渗溢出来,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浓烈数倍。
“可以推断出死亡时间?具体死因究竟是什么?”蒙挚强压下喉头的不适,声音极冷。
“看不出来。”樊云摇头,脸色发青,“腐烂得太严重了,又被泥水泡了不知多久……至少得先想法子把这么多水汽弄干,或许……”方才为了冲掉厚厚的污泥,泼了大量清水,此刻反而成了验尸的巨大障碍。
“全部拖到帐外空地上,曝晒!”蒙挚毫不犹豫地下令,他心里也早已经有了千万种想法。此事透着极大的诡异,背后恐隐藏着难以想象的阴谋。“之前负责搬运这些尸身的人,全部集合!”
之前参与搬运的,正是蒙挚麾下的精锐亲兵,吕英也在其中。
他刚匆忙洗漱完毕,连铠甲都来不及披挂整齐,只胡乱套着一件深褐色葛布军服,衣襟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臂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在头顶挽了个疙瘩揪,水珠不断顺着肌肉线条滑落,显得十分仓促狼狈。听得将军急召,他一路疾奔而来。
“说!搬运尸身之时,可曾发现任何异常?”蒙挚目光的扫向喘着粗气的吕英,流露出不满之意。
吕英还不知道发生了何等骇人之事,只见将军面沉如水,又瞥见地上那排狰狞可怖的尸首,心头一跳,还以为是发生了“尸变”之类的邪门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疑:“异状?没……没有吧?末将还亲自清点过数目,十三具,没错。就是……就是那模样实在太瘆人,没敢细看……”
“这两个孩子的头骨不见了!你们搬运时竟毫无察觉?”蒙挚继续问。
“什么?!”吕英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猛地瞪圆,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头骨……没了?末将……末将真的不知啊!”他急急辩解,语速都快了几分,“搬运时,末将就记着辛医士之前的再三叮嘱过——处理尸身不同活人,绝不能直接搬头抬脚,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也更易沾染晦气疫病。弟兄们都是寻来长木棍或结实的树枝,小心地将尸身架到草席或能找到的破布上,裹紧了再合力抬走,全程无人敢胡乱触碰翻动啊!”
其他闻讯赶来的甲士也纷纷点头如捣蒜,脸上写满了后怕和确信。
辛衡在一旁也证实道:“将军,确有此事。是为防疫病传染,也是军中处理无名尸首的惯例。”
“如此说来,从骊山发现这些尸身,再到运送回营,直至此刻,全程无人碰触过这两个孩童的头部?”蒙挚再次确认,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甲士的脸。
“千真万确!将军明鉴!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吕英与其他甲士异口同声,赌咒发誓。
帐内外一时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那无法驱散的恶臭无声地侵蚀着空气。
忽然,蒙挚转过身,目光精准地看向站在他身旁不远处、一直用手紧紧捂着口鼻、小脸煞白的阿绾。
“那么,阿绾——”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又是如何察觉的?更何况,你站得那般远,方才……还在我的身后。”
“我我……”阿绾忽然被提问,也吓了一大跳,她看着蒙挚,竟然有了一点点脸红,才说道:“刚刚小人是看着大将军走到了尸身那边……破帐子有光线投了下来,投到了将军的身上,脸上……一时间就多了几眼……”
阿绾这样说着,声音越发地小了。任谁都听得出来,小小阿绾也是痴迷于蒙挚的颜值,所以才会追随他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渐渐入迷。
吕英性格更外放一些,甚至都想笑出来。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是咧咧嘴,轻咳了几声。
蒙挚略微蹙眉,但那个样子竟然又好看了许多。皆因为现在他这样的简约装扮,令他有种不一样的美感。
阿绾立刻低下了头,赶紧认错:“将军,小人错了,小人不应当看着您的……”
“说重点。”蒙挚倒也没有生气,在这样战战兢兢的小女子面前,他似乎也没有理由生气。
“那个……小人是看到了有一束光映在了那孩童的头发上……孩子年纪小,经过这样的遭遇,发髻自然是早已经松散开。但这孩子的发髻还是梳了一个歪圆髻,很是完整,可是,在左太阳穴的地方有了不自然的凹陷,看着很是奇怪……所以小人就让您用长筷去捅一捅的。”
因为眼前的这具尸身的头颅已经扁塌下来,众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另外一具。仔细看过去,另外一具的头颅在太阳穴的位置也已经有了凹陷,并且发髻很是完整,并不像是其他成年男子尸身那样,发髻早已经松散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