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
蒙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料到她会在这里。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冲她微微颔首。应该也是瞬间明白,是辛衡和樊云喊她过来的。
周围已经有帮忙的甲士拎了空水桶陆续后退,也朝向蒙挚行礼。
“将军。”阿绾猛地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热,赶忙垂下眼帘,恭敬地躬身行礼,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保持着一个下属应有的距离。
蒙挚对她这般知礼守矩的表现颇为满意,原本因尸身和疲惫而紧绷的脸色稍霁,语气甚至算得上和颜悦色。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皮弁上加了个檐子的主意,听说是你想出来的?”
“啊,是。”阿绾立刻明白他指的是那顶改造过的军冠,谨慎地答道,“小人是听了白校尉提及雨中视线受阻的难处,才有了这点粗浅想法,试着做了一下,登不得大雅之堂。”
“嗯,想法不错,可以再琢磨改进。”蒙挚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褒贬,但话语内容却是肯定的,“眼下这般,针脚粗糙,固定得也不甚牢靠,雨水积多了反而累赘。若能做得更精巧些,或有大用。”
虽只是寥寥数语,但能得到这位冷面将军的亲口认可,阿绾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小小的雀跃。她不敢表露笑容,只是垂下头,恭敬地应道:“小人记下了,定当尽力改进。”
蒙挚瞥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知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正忙得满头大汗的樊云,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啊?回将军,刚……刚把表面清理出个大概……”正在忙的樊云被突然问及,有些慌乱地直起身,“看情形,多半都是窒息闷死的,口鼻里堵满了淤泥……应该就是塌方时被活埋的。”他指着那些成年尸身说道,“淤泥的颜色也都一样,是都在一个地方发现的吧?”
“嗯,一个坑道了。但这些都是?”蒙挚追问了一句,目光扫过那两个穿着格格不入的孩童尸身,尽管小小的,但衣服的颜色和这些粗麻布的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是……是吧……”樊云不敢把话说死,连忙指向正在仔细检查尸身四肢关节的辛衡,“辛医士方才查验过,四肢躯干都未见骨折外伤,应是完整的。”
辛衡闻言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肯定道:“确实,胳膊腿脚都完好,虽已僵硬,但无硬伤折断的痕迹。”
“都是男子?”蒙挚又问了一句。
“是,全都是成年男子,年龄……”樊云又看了看才说道:“有两人应该年纪略大一些,但绝对不超过四十。其余的都是二十多岁。两个孩子应该在三岁左右,也都是男孩。”
“还有其他的么?能不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蒙挚扫视着这些尸身。
“暂时看不出来。因为衣衫都不一样,也都没有佩饰和钱袋,目前看不出来是哪里的人。”樊云很是老实地说着,还用包裹着粗麻布的手在一具尸身上摸了摸,那衣襟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帐内一直弥漫着尸体高度腐败后特有的浓重恶臭。
秋雨初歇,阳光透过帐顶的破洞照射进来,温度悄然升高,反而加剧了气味的散发,熏得人几欲作呕。
蒙挚也不禁皱了皱眉,抬起手臂用衣袖掩住口鼻,但仍上前一步,亲自检视。
几缕阳光恰好落在他新换的玄甲上,折射出幽冷的光泽,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束在脑后尚未完全干透的墨发。
阿绾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追随过去,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和那双稳定而有力的手,先前对尸身的恐惧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蒙挚从辛衡手中接过那根用来拨弄检查的长木筷,小心翼翼地挑开覆盖在两名孩童尸身上的残破丝绢。华贵的衣料虽沾满污秽,仍能看出其细腻的质地和鲜亮的染工,绝非寻常百姓所能拥有。孩童的面部浮肿溃烂,刚刚泼浇的清水挂在惨白的皮肤上,更显狰狞可怖,根本无法辨认原本容貌。
蒙挚用长筷的末端,谨慎地戳了戳其中一具孩童尸身的面颊,试图检查皮肉下的情况。或许是他手上沾了水有些滑,力道稍一失控,筷子尖端猛地往下一陷——
“将军不可!”樊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失声喊道,“尸身腐败,内里早已液化,万一戳破了皮囊,尸水涌出,沾染上可是要烂手烂肉,还会引发疫病的!”
几乎就在樊云惊呼的同时,一直紧盯着蒙挚动作的阿绾,忽然也脱口而出:“将军!您……您碰碰那孩子的发顶!”
蒙挚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手腕一转,筷尖顺势就朝那孩童头顶梳着的、被泥水板结成一团的发髻戳去!
意料中触及头骨的坚硬感并未传来。
筷尖竟毫无阻碍地、轻飘飘地陷了进去!仿佛那浓密的头发之下,并非坚实的颅骨,而是……空无一物!
这突如其来的虚空感让蒙挚这等见惯生死的人都心头猛地一跳!他反应极快,立刻收力撤手,但筷尖已然没入少许。
随着木筷拔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红黑混杂、半凝固的粘稠物顺着发丝的缝隙,缓缓地、令人作呕地渗流了出来……那孩童高度腐败的面容也迅速扁平下去,看起来更加怪异。
帐内瞬间死寂。
恶臭陡然加剧。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孩童头顶可怖的窟窿和流出的秽物。
樊云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
辛衡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验尸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阿绾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骇人的一幕。
蒙挚握着那根沾满污秽的长筷,眉头死死锁紧,盯着那仍在缓缓流淌异物的头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绝非简单的塌方遇难!
这两个穿着华服、头颅却只剩下皮囊的孩子,他们的死,背后定然隐藏着极不寻常的恐怖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