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偷,无所遁形。
【呜呜呜……救救我……我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要不要我咬舌头制造一点小意外?】
她几乎想拔腿就跑。
可脚下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万春宫。
秋姑姑低着头,把荷风宴上发生的事,一点不落地讲给了卫太后听。
接连两次针对南溪的死局,全被她轻轻松松地破了。
第一次是“醉酒失仪”设局陷害。
第二次是“毒酒替身”险中求生。
结果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借机立威,震慑满座权贵。
大起大落之下,卫太后的身子和心都受不住了。
她本就体弱多病,常年服药调理。
近来又因宫中风波日夜忧思,早已不堪重负。
她歪在软榻上,披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涣散。
卫太后喃喃自语:“当众打宫妃、公主、命妇、官家小姐的脸又怎样?脑袋也没被打掉。就算真打掉了又能如何?那丫头都快飞上天了,咱们这些凡人,还能镇得住她?”
“呵……就算她伸手抽我耳光,我也只能忍着。毕竟她背后站着陛下,站着北衙禁军,站着整个天机阁……我们这点子势力,在她面前,不过是风中残烛。”
秋姑姑垂首不语,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跟随主子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颓败的模样。
昔日威震六宫的卫太后,如今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逼到心灰意冷。
承天门那一幕,确实把她主子给伤得不轻。
那天,南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卫家勾结外臣、私调军饷的证据,一句“太后亲族,祸国殃民”,响彻宫城,震得朝野失声。
而卫太后,只能跪坐在凤辇之上,听着百官唾骂,动弹不得。
那一跪,跪碎了她的尊严。
关键卫太后信佛,打心眼里相信南溪是九天玄女下凡那套说法。
她自幼便受母亲熏黎,日日诵经礼佛,虔诚不辍。
宫中佛堂常年香火不断。
她每月初一十五必亲自焚香祈福,对神佛之事深信不疑。
而南溪突然现身宫廷,举止神秘,气质出尘,又恰逢雷雨之夜降临皇宫,更有老尼姑口称“九天玄女降世”。
这些巧合叠加在一起,便让卫太后愈发笃定。
这少女,定非凡人。
正因为她真心信,才更痛苦。
信,所以敬畏。
信,所以克制。
信,所以连训斥一句都要斟酌再三。
可越是敬畏,心中怨气越积越深。
她身为太后,母仪天下,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种无力感如毒藤缠心,日夜折磨着她。
她一把抓住秋姑姑的手,攥得紧紧的。
“阿秋,你说说,她要是真是玄女娘娘转世,怎么长着长着就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人间太脏,把神仙的性子也给染坏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哽咽。
她不是质疑神佛的存在,而是无法理解。
既然是高洁无瑕的玄女,为何行事如此跋扈?
为何目无尊长?
为何对她的劝诫不屑一顾?
难道清冷神圣的仙魂,真的会因尘世污浊而堕落变质?
秋姑姑:……
她垂眸不语,掌心仍残留着太后抓握的痛感。
她知道这话不该接,也不能接。
若附和,便是亵渎神明。
若反驳,又伤了太后的心。
于是她只能沉默,眼角微微低垂。
望着地面青砖上的裂纹。
又来了,还是忍不住要骂云衿公主。
这已不是第一次。
近几月来,太后每到夜深人静,或是独处佛堂之时,便会低声咒骂几句。
起初只是嘀咕,后来渐渐放肆。
秋姑姑早已习以为常,却仍不免心头微凛。
毕竟,那可是当朝公主,身份尊贵。
哪怕太后亲口所言,传出去也是大忌。
这太后对公主,是真的打心底里嫌弃透了。
从当年公主刚回宫时,她便看不惯。
小小年纪,冷脸相对,不肯行跪拜之礼。
后来更是屡屡违逆懿旨,擅自出行,结交外臣,甚至在朝会上公然顶撞皇帝。
种种行为,在卫太后看来,无一不是骄纵无礼、目中无人的体现。
这几天她常常这样,情绪一阵高一阵低。
前一刻还在捻珠念佛,面容平静。
下一刻便突然摔杯怒斥,声泪俱下。
她的情绪像风雨中的烛火,忽明忽暗。
夜里时常惊醒,梦到那女子站在云端冷笑,手持玉符,一道金光将她打入深渊。
秋姑姑也不说话,只安静听着。
她轻轻揉了揉被掐疼的手背,缓缓挪动脚步,靠近些以便随时递上帕子或热茶。
她深知此刻的太后,并非需要安慰,而是急需宣泄。
那些藏在心里不敢对旁人讲的话。
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吐露一二。
所以她只需立着,听着,偶尔点头。
她知道,太后根本不需要她回话。
就像庙里的菩萨,听千万信徒哭诉祈愿,却不曾开口回应。
太后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容纳她委屈的容器罢了。
只要她在场,哪怕一句话不说,太后也能感到一丝慰藉。
果然,卫太后继续念叨。
“现在她有了这个身份,我想教训她都不行了。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话她当耳旁风。我坐这个太后位子,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越说越高,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从前我还能以长辈之名管教她,如今呢?她披着‘玄女’的皮,谁敢动她一根手指?连皇帝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我这个太后,反倒成了摆设,连个奴婢都比我有威风!”
“阿秋,你也瞧见了,她见了我,连个礼都不愿行!”
她说着,猛地拍了下扶手。
“上次我在花园遇见她,明明看见我了,却只淡淡扫了一眼,转身就走!连驻足请安都不肯!这是什么规矩?这是什么孝道?”
秋姑姑依旧沉默。
其实她心里清楚,当年太后待云衿公主也并非慈爱有加。
六岁前虽未曾苛待,却也从不曾抱过、哄过。
每逢节庆家宴,都是让她独自跪在偏殿诵读《女则》。
而其他皇子皇女则围坐嬉笑。
要说起来,从前太后对云衿公主,也没真正能随心所欲地欺负她啊。
真正能压制她的,也只有礼法规矩罢了。
可那也只是表面文章。
公主天生倔强,宁死不肯低头。
六岁时一次罚跪三日,她昏倒在雪地里也不肯喊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