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卯时初,张玄同挥动着手里的拂尘,开始做起法事,和上次单枪匹马不同,这回他身边还带着沈寄风在道观里看到的两个小道童。
两人一个敲磬一个摇铃,做得有模有样,分外惹人注意。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张玄同不愧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清越,动静不大,偌大的矿场边边角角却都能听得清楚。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随着法事的结束,矿工们惊奇的发现,不远处的天蒙山山谷的上方,又出现了上次的七色祥云。
“山神又显灵了!”
“山神又显灵了!”
黑压压,矿场上跪了一片。
“这道长好生厉害,真的能请动山神?”
“早都跟你说了不信,这回开眼界了吧!”
“福生无量!”张玄同拂尘一收,瞟了一眼沈寄风,嘴角挂着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
诸事毕,沈寄风送张玄同走出矿场。
“张道长,烟花只剩一个了,若再有法事,本郡怕是没办法帮您添砖加瓦了。”
张玄同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弄虚作假的心虚,“祥瑞不在真假,只在人心。郡主若是需要,这样的烟花,想要多少,小道就帮您做多少。”
“您还会做烟花?”沈寄风有些惊奇,眼前的道士会的可真不少,能炼丹,懂医术,还会做烟花。
“我师父立志成为大宁第一炼丹师,区区烟花,不在话下。”小大人道童十分自豪。
这次沈寄风没准备回去查百物志,直接问出口,“大宁第一炼丹师和烟花有什么关系?”
小大人道童皱着鼻子,似有些不解,片刻后,脆生生道:“烟花的主料是火药,本就是炼丹的方士偶然所得,我师父专研炼丹多年,对这些旁门小技自然不在话下。”
另一个道童,不满话都被师弟说了,插话道:“烟花要红色就用雄黄,绿色用孔雀石或者铜粉,蓝色需要卤砂,白色就用铁末,如果想要其他颜色,就调和这些粉末的比例。”
张玄同摸着他的头,“不错,不错,为师教你的都记住了。”脸上的自豪神色,和小大人道童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谁带的徒弟像谁。
炼丹术,沈寄风以前听赵朴讲过,在西汉的时候,有方士企图通过药物在丹炉里点化,点石成金,为此还催生过一个久闻其名,却从未见其实的术法—炼金术。
后来,道家把它当成了一种修炼方法,把不同的矿石丢到炉子里,希望能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
怪不得在井下张玄同能一眼看出磷火,他整日与矿石打交道,是位行家。
沈寄风听罢,心中一动,既然懂得炼丹,那是不是也懂得炼银。
她拱手致礼,“张道长,我有疑问,想请道长解答一二,不知可否方便。”
张玄同微微一怔,这还是沈寄风在他面前第一次如此真诚有礼。
“不知郡主有何疑问,需要小道分忧。”咬文嚼字,像个老学究,沈寄风发现两个道童几乎同步皱了皱眉头。
“道长既然通晓金石之术,想来对炼银一事也有所涉猎,我在皇爷爷面前立下生死状,要在八月初九炼出白银,您觉得胜算大吗?什么时候开炉才能完成任务?”
张玄同的玄真观距离矿场不远,西京银矿由一位郡主接手的消息,他老早就知道,原先以为只是贵人玩过家家,后来有人找上门让他表演收服匠人,他才知道郡主是认真的,只是没想到接手银矿的背后还别有隐情。
三个月炼出白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不知道该说眼前的郡主无知者无畏好,还是异想天开的好。
“郡主,能否炼出白银,技术是一方面,矿石才是根本,大宁现有的银矿一般都是方铅矿,先做成窖团再用灰吹法,如果运气好遇到了辉银矿,省事一点,不需要做窖团,高温脱硫以后,再用灰吹法,若是遇到了纯银或者角银矿,那就麻烦了,只能用混汞法,有毒,时间长了会死人的。”
三言两语把炼银说得好似一日三餐一样通俗易懂,沈寄风只听匠人说过灰吹法,其他的闻所未闻,再次看向张玄同时,沈寄风的眼神热切的像看银子。
这哪里是道长,分明是行走的炼银圣手。
“如果是金银共生呢?”沈寄风想起银矿的那句有名传言。
张玄同摇了摇头,“那也得用混汞法,把金银分开,郡主确定矿石金银都有?”
这次换沈寄风摇头了,“只是有这个传言,先前挖出来一块石头,我听匠人的意思是用灰吹法,不过后来发现了一个矿洞,里面有水银,挖出的矿石有辰砂,炼出的银子很脆,不行。”
“辰砂混在里面,的确会这样,而且很难将两者分离,如果都是这样的矿石,就是贫矿,没有开采的必要了。”
小大人道童偷偷拽着张玄同的袖子,让他说话不要这么直接。
沈寄风倒是无碍,毕竟张老憨的矿石是她亲眼见到的,而且那没小银珠也是实打实炼了出来,她现在更担心的是,矿石有这么多种类,矿上的匠人好像只晓得灰吹法,万一挖出的石头不适合怎么办?
“张道长,一个矿上的矿石应该不会只有一种吧,会不会方铅矿和辉银矿都存在?”
“当然,”张玄同揉着小道童的头顶,“郡主,小道认为只要挖出了矿石,总会想办法炼出银子,您最该担心的是能否如期挖出有用的矿石来。”
这话直指要害——眼下最紧迫的并非用什么法子冶炼,而是矿石来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矿石一切都是白搭。
“我原本打算七月十五开炉,现在只剩十三天,能否成功,就在这些时日了。”
张玄同掐指一算,“窖团阴干要半个月,这个时间点正合适。”
“张道长来矿上帮了大忙。”沈寄风笑得比山间的风还要怡人,“不如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张玄同师徒三人同时停住脚步,今日的待遇有点高。
只听沈寄风又道:“道长是金石之术的行家,以后矿上冶炼的事情可能还要向道长请教,酬劳随您开。”
“不,我不要钱。”张玄同脱口而出。
沈寄风惊了,自己头一次这么大方,对方居然不要钱,两个小徒弟也傻了,道观都这么穷了,怎么能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