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赵朴轻飘飘看了眼桌案上的供词,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案子到了这种程度,我不敢擅专,麻烦您老人家跑趟腿,向陛下汇报一声。”
“门口有我齐王府的马车,您坐车过去,天热,我担心您身体吃不消。”
张御史人老心不老,昂着头,翘起花白的胡子,“老臣硬朗得很,劳烦小郡王在此等候,老臣去去就来。”
走出刑部大门,张御史才反应过来,什么陪同审案,全都是借口,小郡王分明是早都预料到案情有猫腻,专门让他来跑腿的!
刑部的闹剧震惊朝野,元昌帝直接摔碎了最心爱的镇纸,责令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同审理此案,刑部上到尚书,下到主簿,只要接手过巢县铁矿案子的,全被缉拿下狱。
末了还加了一句,准许赵朴在一旁观摩。
张御史心弦微跳,“陛下,小郡王也算涉案,让他观摩于礼不合。”
元昌帝沉声道:“让他代表朕,于礼和否?”
等的就是这句话,张御史躬身道:“如此,老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老狐狸!元昌帝心中骂道。
傍晚时分,赵朴来到崇政殿,元昌帝正在北窗下和自己下棋。见赵朴进来,便让他赔自己下一局。
赵朴执黑,元昌帝执白,黑子先行。
不到半个时辰,黑子占了大部分地盘。元昌帝输了棋并不气恼,他是放牛娃苦出身,从小连书都没读过,更别提对弈这样的高品位消遣。
他自己是投军以后,得军队里的军师教导,慢慢读书习字。他的几个儿子,出生时条件比他小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但因为整日忙着带兵打仗,心思也没放在学问上。
反观赵朴,从出生开始就是皇孙,从小得名师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每每想到此处,元昌帝心底都涌出一股老怀安慰的畅快。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刑部断案有猫腻?”
元昌帝的白子还没放弃抵抗,在西北角杀出一小片天地,获得些许喘息之机。
“回皇爷爷,孙儿昨日不知刑部如此大胆,我只是知道吴守义早都死了而已。”
“那你为何昨日不说?”元昌帝落下一子,西北角的天地又扩大了一分。
“因为孙儿不确定真正的吴守义是否参与倒卖,孙儿对自己审过的人有信心,这吴守义的确是没审过的,孙儿不敢贸然下结论。”
赵朴任凭元昌帝壮大西北角,继续巩固自己棋盘上的优势。
“不过,今日在堂上,铁矿管事一口咬定冬阳就是吴守义时,孙儿就猜到,刑部的审理一定有问题。”
赵朴额头上的大包还没消肿,明晃晃地摆在元昌帝眼前。
元昌帝想忽略都做不到。
“说说为什么会用王府的侍卫李代桃僵?”
赵朴一五一十把冬阳顶替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荒唐是荒唐了些,但放在这位朝阳郡主身上,就十分合理,也只有她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今日,你做得很好。”元昌帝右手执棋,顿在半空中,盯住赵朴的眼,似乎想要透过双眼,看见他的灵魂。
“皇爷爷不怪孙儿算计张御史?”
“哈哈哈!”元昌帝会心一笑,从昨日胸口集聚的这股憋闷之气,烟消云散。
“能反击是本事,但,能让他为你所用才是真正的高明。”
不知不觉,棋盘上西北角的短暂胜利,被大片黑子蚕食,胜负已分。元昌帝把棋子扔进棋罐,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陪皇爷爷用膳,今日有你喜欢吃的酒煎羊。”
元昌帝结束爷孙二人的棋局和谈话,其乐融融吃起晚饭。
刑部的热闹传到楚王府时,楚王赵锏正在陪自己的王妃在花园赏鱼,楚王妃怀孕已有五个月,开始显怀了。
楚王妃见梅凌寒行色匆匆,非常识趣地给自己找了理由离开,只留下赵锏和梅凌寒两人。
赵锏气得差点砸了手里的鱼食碗,“孔笙那个蠢货,就让他审个犯人,怎么还把自己审进去了?简直废物!”
“王爷,”梅凌寒白着一张脸,忐忑道,“他上次来探病,说要为您解忧,说的八层就是这个事。”
经梅凌寒提醒,赵锏方想起,大概十天之前,因为赵朴审案神速,孔笙白日里在朝堂上落了没脸,跑来和他抱怨。
当时赵锏和他说的是,文昌帝年事已高,赵朴也一天比一天大,有些事该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他说的是立储,立储!不是去找赵朴的麻烦!这个脑子长了比没长还蠢的蠢蛋!
这下好了,孔笙非但没把赵朴拉下水,反而自己下了狱,满朝上下,衮衮诸公,除了崇政殿上明晃晃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只要进了牢门,谁经得起查?
更要命的是,他因为挨打快一个月没上朝了,正想着趁此机会让拥立自己的臣子上书求元昌帝册立太子,他人不在,是最好的避嫌手段,免得被元昌帝猜忌。现在赵朴经此一事,在朝中的声望更甚,保不齐就有朝臣提出立他为太孙,忙活了大半日,给他做了嫁衣。
“蠢人误我!”赵锏咬牙道,“吩咐下去,暂停上书册立太子一事。”
梅凌寒有些担忧道:“孔笙那里会不会多话,用不用属下去打点一番?”
“本王和他并无交集,他也不会那么蠢,什么都说,不过,想办法照顾他的家人吧。也让其他人看看,本王没有赵朴仁善的美名,照样做着仁善的事。另外也可让跟着我的人知道,即便没用了,本王也会善待他们的家小。”
梅凌寒拱起双手,赞叹不已,“王爷妙计,一箭双雕,属下这就去办。”
戌时末,冬阳从刑部大牢回到齐王府,从昨日押解回京,到今日三堂会审,他粒米未尽,看见木头都恨不得啃上一口。
陈妈的鸡汤馄饨,安抚了他的五脏庙,一碗不够,还要再添一碗。
沈寄风给他倒了碗凉茶,送到他面前,“都是因为我,连累你无故受罪。”
冬阳咽下嘴里的馄饨,正襟危坐,“郡主,您千万别这么说,属下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要是内疚的话,给我长点工钱吧。”
沈寄风收回茶碗,一饮而尽,“没门。”
赵朴抿嘴偷笑,因着有过为奴的经历,沈寄风把府里的下人都当成自家人,掏心掏肺可以,但掏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