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骁早知道猞猁警觉,他心中暗赞,“好一只有灵性的畜牲!”
就在松开网弩的瞬间,一支白羽箭早他一步射向猞猁的方向,箭身没入灌木丛,猞猁嗷的一声,跳出卫骁的视线,一转眼已经看不见。
卫骁侧过头,看见赵朴坐在马上,手上还端着弓,满脸挑衅地看着他。
目睹赵朴所为的赵镇,颇有些歉意地看向卫骁,小声训斥赵朴,“别胡闹。”
卫骁把网弩挂在腰上,似笑非笑地对上赵朴冷峻的目光,“尽管跟来。”
身形一闪,跳上最近的一棵大树,接着纵身一跃,又跳上另一棵大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距离赵朴已在十丈开外。
赵朴策马去追,却发现脚下全是灌木丛,根本没有路。
“好了。”赵镇及时制止赵朴下马的动作,“别不自量力了,就咱俩这点花拳绣腿,不可能追上他。”
“你不是要给晏如打只火狐做围脖吗?”赵镇提醒赵朴别忘了正事,“刚好,我也要给你四婶打一只,咱们抓紧时间,卫骁是比不过了,其他人可不能越了咱们过去。”
赵朴望着卫骁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调转马头,“我知道有一处林子,经常有火狐出没,四叔,我带你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去找火狐去了。
待二人走远,卫骁从树干上跳下,翻身上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栖凤阁里,绘画比赛终于落下帷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鸿胪寺丞之女拔得头筹,承平公主屈居第二,第三名是当朝左相之女柳知夏。
“先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左相有这么大的女儿?”沈寄风打量着不远处上前谢恩的三人。
承平位居中间,杨家小姐在左边,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像只没有吃饱饭的小猫咪。
柳知夏身高体长,刚好能把承平装下,从背影看,与京中女子喜欢推崇的身量纤纤不同,她肩背舒展挺拔,步履间自有一股飒爽之气。虽身着与其他闺秀无异的繁复裙装,但那衣料下的身姿却透出几分不输男子的磊落风仪。
“这位柳小姐……”沈寄风微微倾身向韩王妃小声求证,“倒像是自幼习过武的。”
韩王妃颔首,“你这鬼灵精眼力倒好,柳相这个女儿自幼就陪着母亲在峨眉山出家,谁知陪着陪着竟练就了一身武艺。去年柳夫人过世,她守孝过了百天,才回到京里。”
柳相夫人,峨眉山,出家,几个词不断在沈寄风脑海循环,“柳相的家事这么复杂曲折吗?”
韩王妃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嫁来京城晚,也只是听说,可能与事实略有出入,你好奇,我就说与你听听。”
沈寄风把耳朵凑过去。
十年前,柳相还不是柳相,只是中书省一位从六品的郎官,他与柳夫人年少夫妻,感情甚笃,在整个朝堂都是贤伉俪的表率。
唯有一点,让他心有遗憾,就是成婚多年,柳夫人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柳知夏,期间也再有孕过,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生下来,随着年岁渐长,再也怀不上了。
柳大人虽心有遗憾,但也没动过纳妾的想法,他想着总归有了一个女儿,能承欢膝下便好。可惜柳老夫人不这样想,她日日在柳大人耳边念叨,直言自己活着出去交际抬不起头来,被人戳脊梁骨,将来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柳家的列祖列宗,活着死了都不让她安宁。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柳大人也招架不住。
妾室最终还是进了门,是柳老夫人娘家的远方侄女,温柔小意,把柳大人和柳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再后来,小妾怀了孕,一举得男。
柳老夫人不想让自己的亲孙子顶着庶出的头衔,又动了休妻的念头。
柳夫人是个有骨气的,留下一纸和离书,带着女儿回了老家嘉州,转头就扎进峨眉山的尼姑庵里出了家,任凭柳大人如何上门求和,再没与他见过面。
听罢故事,沈寄风心绪复杂,怪不得她从未听说过柳相还有一个女儿,想来是小柳夫人故意淡化她们母女二人的存在。
再看向柳知夏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同情,“这柳姑娘也怪不容易的,离家这么多年,继母不待见,奶奶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柳相,男人有几个能把儿女放在心上。”
“是啊。”韩王妃不能免俗地想起自己,他和韩王成婚多年,一直未有一男半女,韩王母妃早逝,元昌帝日理万机,齐皇贵妃毕竟隔着一层,手没伸这么长。
韩王是个体贴的,一直说不想要,可哪有成婚不要孩子的?补药吃了一大堆,就是没有消息。再这样下去,这韩王府也要进新人了。
韩王妃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下去,所谓兔死狐悲,柳大夫人尚有一女,她却什么都没有。
沈寄风对柳知夏起了一丝好奇心,目光越过承平公主的背影,落在了柳知夏的画作上。
她的画并未像其他闺秀那般画些工笔花鸟或是精巧楼台,而是一片苍茫云海。
墨色淋漓,笔力虬劲。云涛翻涌间,几座峰峦如剑,刺破重云,露出些许山脊。
山壁陡峭,几乎不见草木,唯有嶙峋的岩石与一种沉默的、历经风霜的坚韧。
最吸引沈寄风目光的是,在那最高也是最远的峰巅之上,有一个红色点缀的负手而立的身影。
那人影极小,几乎要与山石融为一体,却又那般醒目,仿佛整幅浩瀚天地的气韵都汇聚于那一点之上。
她面向着翻滚的云海和初升的旭日,背影孤高,却毫无清冷寂寥之感,反而有种与天地共生的豁达通透。
“四婶,你看那幅画。”沈寄风拽着韩王妃的袖子。
韩王妃早已被这幅画摄去了心神,先前的烦闷郁结,竟然一扫而空,反而有种通畅淋漓之感。
沈寄风忽然明白了柳知夏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度从何而来。她见的不是京中人工圈养出来的繁花似锦,而是大自然造就的金顶佛光、云海日出;她练就的一身武艺,也不仅强身健体,还练就了一副不输男儿的开阔胸襟。
这幅画,画的不是景,是她的心境与眼界。
这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