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玉兰树的枝丫,在东厢房的门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屋里残留的血腥气。周道长让两个胆大的小道童用白布裹了芍药的尸体,暂时停在观后的柴房,又让人打了井水,一遍遍擦洗地上的血迹,可那暗红的印记像生了根,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安子书缩在回廊的角落里,怀里抱着个破布包,里面是他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他的道袍还沾着血,硬邦邦地贴在身上,散发着腥气。他眼神呆滞地望着柴房的方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光头,像只受惊后不知该往哪躲的兽。
怀谷和封岩追了半夜,连黑衣人的影子都没见着。那串脚印在山脚下的乱石滩就断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回到菩提观时,天已经蒙蒙亮,封岩把银刃往腰间一插,脸色臭得能滴出水:“这黑衣人倒有点本事,竟能把踪迹抹得这么干净。”
怀谷没说话,只是走到东厢房的窗边,指尖拂过窗沿上那道细痕。划痕末端有个小小的弯钩,不是普通刀子能划出来的,倒像是某种特制的钩子——昨夜太急,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在想什么?”封岩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划痕有问题?”
“嗯。”怀谷点头,“不像是撬窗用的普通工具,倒像是……”他顿了顿,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类似的痕迹,“先看看再说吧,或许能找到线索。”
两人正说着,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女人尖细的嗓门。周道长皱着眉走过来,脸色比刚才更沉了:“怕是来者不善。”
怀谷和封岩跟着他往门口走,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藕荷色绸裙的女人,领口别着颗鸽子蛋大的假宝石,走起路来腰间的银饰叮当作响。她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龟奴,手里拎着个空的红木匣子,一看就是醉春楼的老鸨。
“周道长!”老鸨一看见周道长,就尖着嗓子嚷嚷起来,双手往腰上一叉,“你这菩提观是怎么回事?我楼里的芍药姑娘,好端端地送来你这儿,怎么就没了性命?”
周道长叹了口气,刚想解释,老鸨就打断他:“别跟我来这套!芍药是我楼里的头牌,虽说她攒了些钱想赎身,可赎身契还没签,她就还是我醉春楼的人!如今人在你这儿死了,你们就得给我个交代!”
安子书不知何时从回廊走了出来,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涨红:“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老鸨斜睨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我可听说了,她怀了你的孩子,想跟你成亲!现在人没了,你倒想撇干净?没门!”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要么,你跟我回醉春楼,给我当三年苦力,抵芍药的赎身钱;要么,拿出一千两银子,这事就算了!不然我就闹到官府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菩提观的道士杀了人还想赖账!”
“一千两?”周道长惊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你这是敲诈!菩提观清贫,哪拿得出这么多钱?”
“清贫?”老鸨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怀谷和封岩,“我可瞧着你这观里来了贵客,穿的是绫罗绸缎,手里拿的是神兵利器,怎么会拿不出一千两?周道长,你别跟我装穷,今天这钱要是拿不出来,我就天天来这儿闹,让你这观里连一根香都卖不出去!”
封岩听得不耐烦,上前一步,魔气在周身隐隐浮动:“你再聒噪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这醉春楼拆了?”
老鸨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得后退半步,却还是硬着头皮喊道:“怎么?想动手?我告诉你们,我醉春楼在永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你们要是敢动我,官府饶不了你们!”
“够了。”怀谷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到老鸨面前,银票上印着“通汇庄”的朱印,边角平整,上面“壹仟两”三个大字格外醒目,“这是一千两,你拿好。芍药的死因,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但你若是再上门闹事,休怪我不客气。”
老鸨接过银票,捏在手里确认了半天,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谄媚:“还是这位公子明事理!既然公子说了会查,那我就等着。”她揣好银票,又瞪了安子书一眼,“你最好祈祷能查出真相,不然我饶不了你!”说完,带着两个龟奴,扭着腰离开了菩提观。
看着老鸨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封岩忍不住骂道:“你就是闲的!这些凡人的破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花一千两买个麻烦,你是不是疯了?”
“她要是真闹到官府,不仅会影响菩提观的香火,还会打草惊蛇。”怀谷收起目光,看向东厢房,“黑衣人杀了芍药,嫁祸安子书,肯定有目的。我们现在需要时间查线索,不能被这些事缠住。”
“查线索?”封岩嗤笑一声,“现场都被擦干净了,能查出什么?再说了,这芍药本身就有问题,说不定是她自己惹了麻烦,才被人杀了,跟我们要找的九色佛珠没关系。”
“未必。”怀谷摇头,已经迈步往东厢房走去,“她临死前攥着黑衣人的衣角,说明她认识那个黑衣人,或者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她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
封岩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他虽不乐意管这些闲事,却也知道怀谷的脾气——一旦决定要查,就不会轻易放弃。
东厢房里,小道童已经把地上的血迹擦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道淡淡的印记。窗户还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山林的凉意,吹动了桌上的一张纸——那是芍药昨天用过的帕子,被揉成一团,扔在桌角。
怀谷走到桌前,拿起帕子。帕子是粗布做的,边角已经磨破了,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芍药花,针脚很细,看得出来绣的时候很用心。他展开帕子,突然注意到帕子的一角,沾着一点不是血的黑色污渍,摸起来硬硬的,像是某种炭灰。
“这是什么?”封岩凑过来,指着那点污渍。
怀谷用指尖捻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硫磺味:“像是冥界的阴炭灰。”
“冥界的东西?”封岩挑眉,“这芍药怎么会沾到阴炭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