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烛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就抬脚走了过去。
杏儿忙跟上,小心翼翼地扶住楚明烛的手臂。
车帘被随从掀起,楚明烛弯腰踏入车厢的刹那,一股清冷的檀香扑面而来。
陆应白正坐在对面,一身墨色常服,领口与袖缘用银线绣着暗纹,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楚明烛在他对面坐定,马车开始缓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均匀而沉闷,衬得车厢内愈发寂静。
“有劳王爷送臣女回去。”
陆应白这才抬眸。他的眼睛颜色很深,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进人心里去。
“县主客气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没恭喜县主受圣上亲封。”
楚明烛微垂下眼帘:“说起来,臣女要感谢王爷。若不是当日王爷及时赶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陆应白轻笑一声:“不如县主那般勇猛。”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楚明烛只当是称赞,微微颔首,并未接话。
“县主的伤可好些了?”他转而问道。
“劳王爷挂心,臣女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偶尔从窗外传来的市井喧嚣。
良久,陆应白才打破沉默。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小几上的青玉茶壶,缓缓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楚明烛面前。
“县主可知道一个叫吴子明的人?”
他似是无意地问起,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楚明烛闻言,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陆应白平白无故问她这个,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他是怀疑了,还是已经查证了?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中闪过,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热的茶杯壁,略一思忖后,抬起眼,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臣女没有听说过,他….是何人?”
陆应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当真没听说过?”他再次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莫名地重了几分。
楚明烛的心跳得又快又急,但她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微微蹙起眉头,显得更加困惑:“臣女的确没听说过。此人……很重要吗?”
陆应白见她如此,也不再立刻逼问。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屈起手指,用指节在光洁的矮桌上轻轻叩响。
笃,笃,笃……
随即,他手指一顿,缓缓开口:“县主可还记得,云栖寺那日,你在本王房中撒驱虫药粉之时,有人送了一张信纸给本王。”
“臣女记得此事。”
她佯装吃惊道:“难道信上写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陆应白的目光锁紧她,一字一句道:“信上写的,正是江州知县的师爷,吴子明所处的地址。”
楚明烛适时地睁大了眼睛:“竟有此事?太子不是早已派人从他手中将账本抢来了吗?难道……难道没有灭口?”
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急切起来:“那王爷可派人去查探了?找到此人了吗?”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惊喜、疑惑、关切,情绪转换流畅自然。若非陆应白心中已有猜测,也许真能被她蒙混过关。
他微微颔首:“派人去了,人也找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就是不知道送这封信的究竟是何人,此人暗中相助,却又藏头露尾,倒让本王十分好奇。”
楚明烛垂下眼睫,盯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低声道:“这……臣女就不知道了,难道是什么隐世高人,或者是与太子有旧怨之人?”
她生怕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心念电转,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对了,王爷,今日怎么不见您养的那条蛇了?”
这个问题确实也是她好奇的。自从她在太子府遇到陆应白后,就再也没见到过那条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黑蛇。
以往,除了进宫或出席某些极其重要的场合外,他几乎是蛇不离手的。
可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看到过那条蛇的影子。
陆应白见她这般生硬地转移话题,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得到了证实,那张信纸,就是她派人送去的!
去他房中撒什么驱虫药粉,不过是为了制造一个在场证明,让他怀疑不到她的身上去。
倒是个心思缜密的….
陆应白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云栖寺,她见到僧人清心时那一瞬间的失态与反常。
他后来派人详细查过清心的底细,自二十年前入云栖寺出家以来,一直安分守己,并无任何特别之举。
若真要说有何不寻常,便是八年前,清心曾大病过一场,寺中僧人都以为他熬不过那个冬天,但他最终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且自此之后身体反而比以往健朗些,极少再生病…..
就是不知道这中间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爷?”
楚明烛见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不回答她的问题,便出声提醒。
陆应白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回答道:“那条蛇么?本王不想养了。”
楚明烛了然地点点头。
他这喜新厌旧的性子倒是没变,饲养的宠物最多一年便要换一次,只是不知这次又换成了什么稀罕物。
她顺着话头问:“可是又换了新的?不知这次是什么奇珍异兽?”
谁知陆应白顿了顿,道:“以后都不养了。”
“为何?”楚明烛有些惊讶,不由追问道。
要知道,陆应白饲养宠物的习惯已有近十年,几乎成了他标志性的癖好,怎么可能一夕之间说弃就弃?
“本王的私事,没必要对楚小姐细说吧。”
见他把称呼从县主换成了楚小姐,楚明烛立刻明白他这是不悦了。
“王爷恕罪,是臣女僭越了。”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
这种气氛持续了很久,马车即将到达楚府时,楚明烛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大着胆子轻声追问了一句:“王爷既然决定不养了,那……那条蛇可否送给臣女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