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菲踏入,原主那间陈设简陋的喜房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从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随手拨了拨蒙着薄尘的妆奁,里头几件灰扑扑的衣裳便露了出来,料子是最粗劣的棉布,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泛着洗不掉的黄渍。
“翻来翻去就这两件?”她拎起其中一件抖了抖,布料硬邦邦的,还带着股陈旧的霉味,“成色差成这样,也好意思叫衣服?”
墨北淮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那几件衣裳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自幼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般粗陋的衣物,此刻见她满脸嫌弃,忙不迭道:“要衣裳还不容易?我这就让人去取,库房里新做的云锦、苏绣堆成山呢。”
他盯着那两件衣裳,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嫌弃,“确实……难看了点儿。”
林菲菲把衣裳举到眼前,横看好宽大,竖看下摆几乎能拖到地上,她对着自己的身量比了比,嘴角撇得更厉害:“不光难看,还大得离谱。”
转头看向墨北淮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讥诮,“你管这叫‘有点儿难看’?我瞧着,一件大概能装得下三四头猪崽崽,你还是留给柳氏当包袱皮吧,我可不要。”
墨北淮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得干笑两声打圆场:“走,我亲自带你上街挑去。成衣铺里的最新款,首饰楼的时新花样,你看中的全买回来,保准让你挑花眼。”他想着这般大方,总能让她舒展些眉眼。
林菲菲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故意耷拉着眉眼,声音闷闷的:“可我很快就不是宰相府的小儿媳了,自然也不再是你媳妇儿。墨公子对菲菲这般大方,就不怕我卷了钱财跑路?”
话音未落,墨北淮已大步上前攥住她纤细的双肩,没怎么发力却也足够让她老实待在原地,“记住,你是我的人,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林菲菲没有挣扎,只是侧脸抵着他的衣襟,声音冷得像冰:“原来墨公子欺负女子的本事,倒是比治国安邦厉害多了。我从前真是小瞧了你。”
墨北淮的手臂猛地一松,像是被烫到般退开半步,眼底浮起慌乱:“对不起,菲菲,我……”他喉结滚动着,语气里满是无措,“我只是太害怕会失去你。”
见她始终冷着脸,那冰霜似的表情像针似的扎进他心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林菲菲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刻意装作疼痛不已,“皮肉的疼算什么,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墨北淮的愧疚,瞬间漫了上来,像潮水似的将他淹没。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微微颤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菲菲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原主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此刻正顺着她的血脉翻涌——那个在街边卖身葬母的姑娘,曾把他当作生命里唯一的光啊。
“你知不知道,”她缓缓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娘刚走那会儿,我跪在乱葬岗边,连块像样的棺木都买不起。是你骑马路过,扔下一袋银子,说要带我回家。”
墨北淮的眼神柔和下来,仿佛也跟着回到了那个落着细雨的午后。他记得她当时浑身湿透,却睁着双清亮的眼,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毕竟像我这样的孤女,哪配得上身世显贵的富家公子。”林菲菲的声音渐渐低了,带着原主记忆里的虔诚,“可你对着老天爷起誓,说这辈子定要待我如初,护我周全。”
她抬眼时,眼眶已红了大半,“我信了,把你当成活下去的指望。可你呢?娶了我,却转头把我送给别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是真替原主委屈,那份小心翼翼捧出来的真心,终究是被碾碎了。
墨北淮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不是我!菲菲,你信我,那不是我的意思!”
林菲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信你?信这一切都是柳氏的主意,你从头到尾都是被蒙在鼓里吗?”
她轻轻摇头,“这话若是说给旁人听,你自己会信吗?”
墨北淮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倘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林菲菲看着他慌乱的眼,一字一句道,“以你那怕亲娘的性子,真能做出忤逆她柳氏的事情来吗?”
墨北淮喉头哽着,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林菲菲轻轻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替你回答——你不会。”他眼底的犹豫,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会!”墨北淮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几分被戳穿的恼怒。
“我是不知,”林菲菲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明,“可你的心知道,不是吗?”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道寒光破空而来,直取林菲菲面门!
墨北淮几乎是本能地将她往身后一拽,自己却硬生生受了那暗器——一枚淬了蓝汪汪毒液的短箭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唔!”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林菲菲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抬眼时恰好瞥见墙头上一闪而过的身影——那身玄色夜行衣,还有腰间挂着的银色令牌,分明是在宰相府院里见过的敌人!
“就是他!”她厉声喝道,扶着墨北淮后退半步,“你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门外的人轻嗤一声,身形如鬼魅般落在喜房里,正是凌悸。他握着柄短刀,眼神冷得像冰:“我家爷说了,你害他险些丢了性命。”
“我从未伤过宰相府以外的人,这里面定有误会!”林菲菲说得恳切,她实在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这样的人物。
凌悸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刀尖指向她时带着几分鄙夷:“更可恶的是,你还夺了我家爷的清白。”
“什么?”林菲菲彻底懵了,脸上写满错愕。夺了谁的清白?她这几日除了跟墨北淮纠缠,连府门都没出过几次啊。
墨北淮捂着流血的肩胛咳了两声,见她光顾着跟刺客对峙,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心里顿时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忍着疼低喝:“菲菲,小心!”
凌悸却没再多停留,冷哼一声:“这笔账,我家爷迟早要跟你算清楚。”说罢,便从喜房快速向外撤离。
林菲菲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向脸色发白的墨北淮,他肩胛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大片月白锦袍。
她叹了口气,从妆奁底层翻出块干净的帕子:“你忍一忍,我先帮你包扎。”虽不待见他,可眼睁睁看着人流血,她也做不到置之不理。毕竟在现代学过的急救知识,总不能白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