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往长公主所乘坐的马车方向看去,又迅速回过头来,来演示自己的心虚。
“这些日子我、我并没有宿在家中,大军即将出征,很多事情需要操办,住在家中有些许不便......”
这倒的确是实话。
陈从聿心虚的不敢看时铮的父兄。
时二哥精准地捕捉到了陈从聿的目光,他盯了一会儿长公主的马车:“最近铮儿确实为了和亲一事劳心费神,许是太累了吧。”
“无妨!待我们凯旋而归,再去看望小妹就是了!”说着,他情绪逐渐好转了起来。
陈从聿就这么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自己哄好自己,松了一口气。
......
数日后,大军离着边塞越来越近。
沿途中已经能看到变得荒凉的民宅,散落着何种物件的街道和来去匆匆的行人。
他们面上看不见任何喜色,有的只是对战争的担忧。
“哎,乌戎已经打到岳城了,那岳城离咱们这仅有数十里地。”
“他们的骑兵攻打过来,恐怕也就只需要一夜吧。”
街边原本热闹的茶摊,如今只剩下多张凌乱的桌子,和两个坐着聊天的人。
“诶,这位仁兄,周围人都逃难去了,你怎么还在这坐着?眼看战火可就要烧过来了。”
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子扯了扯唇:“世代生活于此,一家老小恐难以兼顾,索性就不逃了,是死是生,一切看命。”
说罢,他看向对面:“你又是为何不离开?”
年轻的男子大口喝着茶水,可许是生意萧条,茶杯中的味道实在是算不上好喝,他不由得皱眉。
“我?我无牵无挂的一个人,有啥可怕的?”他耸耸肩:“我们就是从岳城逃过来的,不,是‘我’逃了过来。”
年长者听懂了其中含义,面色微变,欲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伤心事,却被年轻者按住了。
“没啥不能说的,一家人都死在了城中,我现在孤身一人......”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不似开始轻快。
“我孤身一人......便更无牵无挂了。”他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怎么活都是赚了,不是吗?”
他抬起头:“仁兄,不知你可知支援的军队何时能赶到啊?左右也是苟活下来,不指望着能给家里报仇,可能杀一个不就是赚一个吗?”
年长者张了张嘴:“哪还有什么援军......?”
“您是什么意思?”
“这位兄台你还不知道吗?朝廷的和亲旨意早就传达过去了,算着时日,那和亲的队伍恐怕都已经到了。”
“这样啊......多谢告知。”年轻者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将茶杯续满茶水,一饮而尽。
“店家,你这茶水也太差了,不能因为客人少就这般懈怠吧!”年轻者将铜钱拍在桌面上,回头笑骂道。
看着他起身欲行,年长者忙问:“不知要去往何处?出城在另一个方向。”
“若有缘的话,回见。”
年轻者只是挥了挥手,朝着已经变成乌戎城池的岳城前行。
......
时铮和长公主对视一眼。
沿路上她们已经接济过了很多食不果腹的百姓。
如今再在饭馆前面听到这番话,长公主的越发急切地想要加快速度。
“殿下,水。”
窗外递来两只水囊,是刚从店中打的水,还温热着。
陈从聿的声音传来:“殿下,此处距离岳城仅数十里地路程,最多三五日我们便能赶到了。”
“一路颠簸,殿下受累了。”他想了想,继续开口道。
长公主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时铮:“将军辛苦,修整片刻就......尽快继续赶路吧。”
茶摊前两位男子讲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制,所以周围的人都能听到,陈从聿也不例外。
如今他心中只有快快战胜乌戎一件事情,要将边关的和平与安居乐业还给百姓。
“留步——请留步!”
远处传来少年的清脆呼唤声。
一位少年从茶摊后面闪身而出,呼喊声拦下了正欲离开的陈从聿。
少年身量高挑,一双眼睛雪亮,即使是充满了疲惫也不能掩盖其中的分豪光芒。
只不过,与如此清澈的眼神所不相配的,是他一身的破衣烂衫。如今天气回暖,可夜间依旧寒凉,少年身上叠穿着三层同样的衣服,有些破烂的地方被绳子系紧。
脸上被尘土覆盖,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未曾洁面,已然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见真的将人留住,少年眼神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胆怯,但旋即被坚毅替代。
他清了清嗓子,抱拳的姿势格外标准。
“这位大人可是西行的商队?”
陈从聿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看着眼前人略显狼狈的模样,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心瞬间软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么来意?我们要去西边办些事情。”
如今形势严峻,陈从聿不愿解释太多。队伍到底是和亲还是行商,对于百姓来说差别不大。
少年一听,他们果真是要西行,眼睛瞬间一亮,冲着陈从聿直直跪了下去。
能听到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
“求您带上我吧!”他将头狠狠磕在地上:“我什么都会做,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
见一时没有得到回应,少年咬了咬牙:“我、我吃得也很少,一天两顿......不!一天一顿就行。两天一顿也......也可以......”
“起来说话吧。”
待陈从聿将人扶起来后,看到少年的眼睛中已满是泪水。
少年慌忙地抓住陈从聿的手臂:“只用把我带到岳城那边就行,之后我的生死便与您无关,求您了!”
“我的家人还在城里,我、我怎能独自离开?!”
捏在陈从聿护臂上的手用力到颤抖。
少年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执拗地想等一个答案。
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谈话,陈从聿叹息一声:“此事还需请示,你......且稍候片刻。”
说罢,便将此事禀报给了时父。
“既然是为了家里人,那便带他一程吧。”左右都是要过去打仗,提前让孩子见到家人也未尝不可,时父最终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