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已经有了决断,“你们去,我在此处守着。”
“阿棠不去我也不去,她重伤未愈,我留下好歹是个帮手。”
封玥放下阵旗将整个寒烟小筑都护着。
晏九山也让逍遥儿伪装成奴仆守在寒烟小筑之外。
如此,两人总算是放心了。
晏九山手搭上公孙秉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封玥的。
如此封玥与晏九山便进入了公孙秉的回忆。
在公孙秉的记忆中,他自小在大漠中,大漠中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和总也不止的风沙。
只要已走出家门便经常吃得满嘴的沙子。
说是家,其实也不算是家。
他在家中是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父母对他们都很好,但对他就像是奴仆一样,吃的是残羹剩饭,穿的是补丁挪补丁的衣裳,还要忍受他们全家人不顺心的打骂。
这里邻居们都隔得很远,他一个人感觉很孤独,所拥有的伙伴就是沙漠中的小动物。
蛇、蜥蜴甚至于是长满了尖刺的植物都被他视作好朋友。
他满腹委屈和怨怼都说给他们听。
等他年纪大一点了,他会在空闲时往沙漠外走,去见其他人,也想试试能不能走出一望无垠的沙漠。
终于,他在沙漠里见到了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
那个孩子告诉他,想要离开沙漠一定要带上很多水和干粮,因为沙漠实在是太大了,大人们有些都不出去化作了黄沙掩埋下的枯骨,更别说是他们这样的小孩儿了。
“你爹娘虽然对你差了些,可到底没饿死你,你就安安心心在家里呆着,别想着往外走,等你长大了,能娶妻了,你就能离开那里过你的小日子了。”
小小公孙秉第一次听到娶妻,他开始盼望着长大,盼望着娶妻有个自己的家,仿佛这样眼下面临的苦难就会全部结束。
但小小的公孙秉盼了一天又一天,在沙丘上看了一晚又一晚月出,他逐渐失了耐心。
直到有一次,他生了重病,父母没打算带他去看,兄弟姐妹们也全部是避之不及,甚至还埋怨他生病无法干活儿。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的脆弱,会将自己平日里长埋心底不可告人的痛苦拿出来反复咀嚼。
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刮下血肉觉得疼,但又忍不住拿出来再一次回忆。
父母总是人这一生中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年少时渴望着想要的爱,基本都来自于他们。
但小小的公孙秉没有。
他喉咙干得几乎要一说话喉咙就会像干裂的沙子一般簌簌而落。
被不闻不问三天之后,公孙秉从牲口棚里爬出来,拼尽全力沿着墙根往门口爬去。
他想要求一口吃的、喝的。
他想要活下去。
可没等到他爬到门口,只是到窗户根下他就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等他死了我们就好回去交差了,也不是我们故意弄死他的,是他自己福薄,得了怪病,这可怪不得我们。”
这是他唤了十年父亲的人说的。
“就是。”
满是埋怨的女声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死小子,我们哪里用得着来这里吃苦。哼,当初说他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我还以为我们一家子发达了,可没想到竟然是个外室生的私生子,真是晦气!”
“是啊,这些年来,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还不能杀,否则还要牵连我们一家人。”
“希望这次,能熬死他。”
“哎,当家的,你说,他死了我们能不能拿他的尸骨去要点儿钱?也不枉我们在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呆了整整八年。那公孙家,不得给点儿钱?”
“等他死了再说吧,我看也快了,都三天不进水米了。”
“那我把吃的赶紧收起来,免得被他找到了,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女人说着起身往外走来了。
对于十岁的公孙秉来说,他并未觉得这是晴天霹雳,反而觉得这才对。
若是真的父母,哪会这样对他?
他觉得,就该这样才对。
他心中对于“生”的渴望越来越浓烈。
他不能被这种臭虫磋磨死在大漠,他一定,一定要走出大漠,离开这里。
封玥和晏九山看着十岁的公孙秉捡起地上那些孩子吃饭掉落的饼渣。
一个孩子求生的欲望,头一次这般直白的展现在封玥面前。
自此之后公孙秉甚少和他们说话,他也尝试过逃跑可每次都被他们抓回去。
他们将囚困在这里的怨怼悉数化作拳脚如坠雨一般加诸于他身上。
但公孙秉从未放弃过离开。
他盼望着有人能带他离开这里。
终于,在他十五岁那年的晚上,他照常在沙丘上看月亮。
大漠里的月亮总是又大又白,虽然神灵吝惜雨水降于大漠,但月光总是极清丽的。
在这样清丽的月光之中,有个身着黑衣白裙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
后来,在公孙秉的记忆中,他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岑安出现在他面前的画面。
她着黑衣,白裙,衣服和裙上用银线绣着银鱼,头上戴着一支银鱼发簪。
月色下明晃晃的银色,极漂亮像是将月光化为了水银盛在盘中。
并且,这个姑娘十分漂亮。
这是少年公孙秉第一次在沙漠看到如此漂亮的姑娘,觉得她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可以斩断寒霜与月光。
又似他幻想着的中原大地森林树枝上开出的娇嫩花朵。
初见的岑安符合他心中的所有幻想。
他呆愣愣看着岑安越走越近,他不知不觉连呼吸都放得轻了,生怕惊扰了仿若幻象的姑娘。
“你是……公孙秉。”
直到曾谙走到他面前,抖开一幅画像后比对了片刻后笃定道。
“你……”
少年如梦初醒,“你认得我?”
岑安将画像转得面向他,“你的肩头一个枫叶胎记对吗?”
画像上的人与他有六分相似,但枫叶胎记,他确实有。
一瞬间,他抬手捂住肩头,终于从这个宛若仙子一般的姑娘的脸上将目光抽离转而落在她手中的那把剑上。
剑能杀人。
十五年来,有不少人路过大漠,他也曾目睹过双方激战。
这玩意儿,白的进去,红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