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知府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喜欢看话本子。
尤其是喜欢鬼怪志异的那种。
苏照白日刚被被老太太训斥,傍晚又逢自己的同僚韩英请他出门吃酒,他也没犹豫,换了一身常服按照韩英的口信上说的地方前去赴约。
“这倒不是向贤兄平日喜欢来的地方。”
今日韩英喊苏照吃饭的是一家热闹非凡的酒楼,一向喜静的他这次却连包间都没要,只是在二楼的回廊上订了桌子。
不过在他说话间,坐下时他一眼瞥见了一楼中心那说书人的看台便已经了解了韩英今日的目的。
“哈哈哈,这几日百香楼的说书人说了个新的话本故事,前日陪夫人逛夜市的时候路过这里,听了一耳朵,没听全,今日特邀明知你来一起听听~”
苏照含笑,以茶代酒敬了对方一杯
待到酒菜上齐,一楼说书先生的台子上,说书先生也在众人的期盼下开始了今日的故事。
可是,任谁也没想到,今日的说书先生并没有选择《秋容》,而是用《秋容》中陶生浪子回头,最终与女鬼小谢缔结良缘的美好结局引出了新的故事——《画皮》。
“都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又有多少人能像那陶望三最后浪子回头,选择与小谢共白头?今日咱们一起来看看同样是钱南征先生笔下另一个读书人的‘青云路’故事。”
惊堂木一拍,满堂寂静。
此时,苏照注意到了那些小二特地将在场的烛火外换上了更加不透光的灯罩,暗下来的烛火营造出的气氛让他有些不舒服。
又或者说在他听见“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不太舒服了。
“向贤,这是什么故事?”
苏照看向对面的韩英此刻却眼神一亮,口中还喃喃:“这话本子作者叫‘钱南征’?回头我就让小厮去书肆……啊?”
说到一半的韩英这才反应过来苏照刚才说了什么,他看向苏照同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太清楚,不过韩英却很有信心,说道:“你看周围这么多人,想来这故事一定精彩!”
要是韩英他们仔细点,就会发现今晚前来听故事的客人桌子上点的吃食都很少,多是点上一壶好茶,生怕吃食和故事相互辜负。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韩英的脸色越来越白,眸光却越发明亮,而苏照的脸色却跟开了染坊一般,什么颜色都来了一遍。
苏照听着王生一路高升时家中出现的古怪是因为当初穷困时抛弃的“妓子”鬼魂回来作祟时,他的神情开始变得奇怪。
后来听着故事里的妻子楚娘子对他情深似海,甚至帮助他解决女鬼时他也不由得为王生高兴。
可是在听见王生最后与公主勾搭上时,距离驸马只有一步之遥时,苏照的脸色再次挂不住了。
而接下来,说书人更是说到了王生买通产婆害死现在的妻子,顿时百香楼中的看客拍案而起,纷纷唾骂起了起来!
虽然先前他们对梅娘那个女鬼也有遗憾和怜悯,可是一个妓子就算赎身又怎么能嫁给一个读书人呢?
在场不少读书人之代入还很是纠结。
或许,自己没有王生那么狠,将对方害死,但是娶对方为妻他们是真的做不到。
梅娘很好,可是身世实在太低,低到她拿着自己的卖身银子资助王生时还有人说是这个女人太傻、太天真。
而如今王生的妻子的死亡却不同了。人家家世好,温柔大方美丽贤淑,面对厉鬼的威胁还能和丈夫共同进退,这样的妻子对多少男人来说都是理想型啊。
因此,在王生选择更进一步成为公主驸马而选择害死怀有身孕的妻子时在场群情激愤!
“非人也!他王生要是没了楚娘子他能有如今?!”
韩英气得手拍桌子砰砰响,桌上的酒菜都被这般动静泼洒了些出来。
最后,王生被他曾经背弃女子害死在了他与公主的新婚夜时众人更是叫好声一片。
待到百花楼将烛火再次调亮的时候,说书人已经离开,众人也从那沉浸的故事中回神。
虽然中途又被一些氛围叙述给吓着,可是最终这阴间故事阳间结局也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可是苏照越回味却越觉得这故事似乎在讽刺自己。
人,一旦有些亏心事做多了,心里就是这样的疑神疑鬼。
坐对面的韩英见他不在状态,还道:“明知,你还好么?是不是被吓着了?”
“大晚上听这般鬼怪的故事确实有些害怕。”
苏照端起酒,随意的对付一句便将手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感受到了酒水在肚子里烧起来的快感,苏照的脸色也渐渐好看了一些。
韩英见他这般也放下心来,他已经打算这话本子他一定要买回去再看一遍。
“还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韩英无心之语苏照却对号入座,他猛地抬头却见韩英还在那浑然不觉夹菜吃饭,吃着嘴里还嘟囔着时间久了,菜都凉了不好吃。
“明知,你不吃?”他中途还抬头问了一句。
“我还不饿。”
韩英听见苏照的话,瞥了眼他那空了的酒杯,想起从刚才到现在,苏照几乎都在饮酒,一点吃食都没用。
叫他脸上渐渐被入肚的酒水染红,还想劝些什么又见苏照忽然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外走。
“唉、哎!。”
···
夜色正浓,正在摊子上忙碌的柳闻莺忽然感觉到了自己鼻尖一凉。
“呀~下雪了!”
柳闻莺抬头,只见天空中飘洒起了小雪,不过这点子落雪并不影响众人逛夜市,同样也不影响他们家摆摊。
“没事,回头要是雪大了,咱们把那浴斛顶头上去跑回家~”
柳致远开着玩笑,吴幼兰也是跟着噗嗤直笑,道:“到时候顶不住往那地上一趴,装作一只大王八~”
今晚出摊前,柳闻莺和吴幼兰可是去了粮油店铺子后院亲眼看见了那“一斛传三代、人走桶还在”的价值六百文的家庭大件浴斛,当时柳致远就说等晚上收摊了他们一家再将这浴斛抬回去。
柳致远还提到不知道是谁慧眼识珠,将他的话本子拿去给说书先生说。
惹得无逸斋这几日买话本子的人都多了不少,那日去拿分成稿酬的时候邱掌柜直接给了他二两银子买断了,说是要拿去印册子直接卖。
眼下,柳闻莺刚刚摆好的凳子已经坐上了客人,向对方着吴幼兰夫妻那边喊着要暖身饮。
柳闻莺正要转身去接她娘递来的饮子,视线里却先闯入了一双鞋。
不是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鞋,是双玄色云纹锦靴。
靴底虽然沾了些街面上的脏污碎雪,但是鞋面整洁干净,一看这穿靴子的人便是出自富贵人家。
柳闻莺的动作微微迟钝,她下意识地台头,顺着靴子往上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庞。
剑眉星目,眼眸里像是灌进了今晚的夜色与风雪,在眼底凝结成了一层薄冰。
柳闻莺就这么大喇喇地对上来人那冰凉的目光,顿感浑身冰凉,脑中的群聊里的她已经要炸了。
【女儿(柳闻莺):啊啊啊啊!卧槽!老爷!苏照、苏照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