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煌煌,丝竹渐起。
云昭立于偏殿廊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流水般呈上的珍馐。每一道佳肴,她都用银针仔细验过,指尖沉稳,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今夜,不容一丝差池。
“阿昭!”
一声清朗呼唤自身后传来。
云昭转身,见秦王萧衡信步走近,一身亲王常服也掩不住少年意气。
他瞥见她验毒的动作,识趣地停在几步开外,笑意狡黠:“这般辛苦?待会儿开宴,求求皇兄放你回府歇几日?国公爷见了怕是要心疼。”
云昭收回银针,面上无波:“殿下说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尚食之位亦是陛下所赐,何来辛苦?倒是殿下,刑部历练如何?”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提到刑部,萧衡眼睛瞬间亮如星子:“断案!有意思极了!近日京中几桩奇案,我都……”他兴致勃勃欲要细说。
云昭适时打断,唇边浮起一抹极淡却真心的笑意:“殿下还是先去花厅安坐吧,品一品臣备下的佳肴,看看可还入得口?”
萧衡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邀功的亲昵:“放心,今晚我定寻机向皇兄提放你出宫之事。云国公那边,也已通了气。”
云昭心弦微动,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
她抬眸,直视萧衡,声音清晰而平静,一字一句却如石子投入深潭:“殿下好意,阿昭心领。但比起出宫,我更想恳请陛下,退了与秦王殿下的婚约。”
“退婚?!”萧衡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一丝隐秘的……雀跃?他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切的困惑:“秦王兄岂会轻易答应?除非皇兄下旨,太后首肯……阿昭,你打算今夜就提?”
他眼底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云昭颔首,眼神坚定:“是。若殿下不便开口,请保持缄默即可。”
萧衡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他身影刚消失在廊柱后,一道鹅黄身影便从侧门闪出——正是曹云珠。
她借口出恭,脚步匆匆,方向却非茅厕,而是秦王萧绝所在的偏殿方向。
云昭眸色一冷。不多时,心腹小桃悄然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尚食,曹姑娘果然去寻秦王了,如您所料。”
“按计划行事,小桃,今夜务必机警。”云昭低声吩咐,语气凝重。
“是!”小桃领命,悄然隐入阴影。
菜肴酒水终于齐备,按品级尊卑、口味偏好一一陈列。宫女内侍垂手侍立,看似恭敬侍奉,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形的监视网悄然张开。
尚食局四司女官立于云昭身后,气氛肃然。
当看到父母与兄长云峰的身影出现在花厅入口时,云昭喉头猛地一哽,眼眶瞬间湿热。三年了!阿兄远赴边关,今日才得返京!
尚食武灵玉察言观色,体贴上前:“尚食辛苦整日,不如先去偏殿稍歇?此处有我等照应,若有要事,即刻唤您。”
云昭感激点头,强压下翻涌的思念,悄然退至一旁僻静的回廊转角。
小桃机灵,已悄声将云昭的母亲赵元英与以及兄长云峰引了过来。
幽暗角落,母子三人重逢。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唯有紧握的双手传递着无声的思念与激动。
“阿兄……一路可还安好?”云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峰一身风尘仆仆,笑容却爽朗依旧:“好得很!快马加鞭,一路南下,顺遂得很!倒是你,”他仔细端详妹妹,眼底满是心疼,“在宫里……可还好?信收到了,是陛下召你入宫的?”他声音压得极低。
云昭点头,努力让语气轻松:“阿兄放心,一切都好。如今人人敬我一声‘尚食’,陛下信任。想必……很快就能回家了。”
赵元英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眼泪终是忍不住滚落:“还要多久?三年了!你阿兄好不容易回来,你连家都回不得!我娇养长大的女儿,本该是被人伺候的主母,如今却要伺候旁人,做这劳心劳力的活计……”她语带哽咽,满是心疼。
“阿母慎言!”云昭心头酸楚,却不得不警醒,“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侍奉陛下,亦是云家本分。只要阿父、阿兄、阿母平安康健,便是阿昭最大的心愿。”她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
云峰神色凝重起来,低声问:“那你与秦王的婚事……你既已入宫为女官,这婚约……”
云昭深吸一口气:“在他离京赈灾前,我已向他提出退婚,但被他断然拒绝。今夜……阿父是否会在御前提起?”
云峰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道:“不妥。秦王刚赈灾归来,功劳在身,此刻提退婚,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恐引雷霆之怒。不如待我此番回边关立下军功,再向陛下请旨,更为稳妥。或者阿父南下荆襄很快就会争得军功!”他眼神恳切,“阿昭,今夜暂且忍耐,安心赴宴。平安,最要紧。”
赵元英含泪点头:“听你哥哥的!待会儿我便寻机与你阿父说。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时间紧迫,匆匆话别,小桃再次出现催促。
云昭目送母亲与兄长离去,强忍的泪意几乎决堤。
暗处,萧烬将母子三人对答尽收耳底。
张福安适时低语:“陛下,云氏一族忠心,确凿无疑了。”
萧烬唇角微扬,带着帝王审视后的满意:“云国公教女有方。难得清醒,也知进退。云峰也不错,今晚赏他一门婚事?”
有脑子,识大体。萧烬觉得兄妹二人会是他得力的助手!
张福安含笑应和:“云国公统兵有方,秉性忠厚,实乃国之柱石。”
“嗯。”萧烬目光掠过手中名单,正是于成所荐,“于公虽赋闲多年,于时局洞若观火。白齐亦善理财,此番军饷省下三成有余。”
他正欲移步,张福安眼角余光一瞥,声音压得更低:“陛下,秦王殿下……将云尚食截在亭柱后了。”
云昭迅速整理仪容,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波澜,准备重回大殿。
刚迈出转角,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如铁塔般挡在面前,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云尚食。”秦王萧绝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她,“躲在此处,商议如何退本王的婚?”
萧烬道:“继续听。朕倒要看看,朕这好弟弟能说出什么花来。”
张福安低声:“秦王殿下怕是要利用尚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