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人选,阁老可有想法?”萧烬看似随意一问,指尖却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于成何等老辣,瞬间了然,躬身道:“陛下若属意云尚食,臣……嫡孙女断不敢耽误云将军前程。”
萧烬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阁老是赞成了?”
“云尚食才德兼备,出身贵重,乃天作之选。”于成语调沉稳,充满分量,“满朝文武,识大体者众,陛下无需多虑。”
……
晚膳前,小桃像只欢快的雀儿飞进尚食局:“尚食!您太厉害了!满宫都在传您献策安置流民的事儿呢!我还以为那些乱民杀了干净,您竟能想出让他们归化的法子!陛下今日龙颜大悦,赏赐流水似的往各宫送呢!”
她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崇拜。
云昭正对镜整理鬓角,闻言只是淡然一笑,镜中人影清冷:“随口一提罢了,不过是听家父说过些旧事,侥幸入了陛下的耳,当不得真。”
她心底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武灵玉端着茶盘进来,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小桃的天真,落在云昭微蹙的眉间:“风光无两?尚食,这泼天的赞誉,可是架在火上烤。‘好消息’?只怕是催命的符咒快到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现实。
云昭指尖一顿,簪子险些滑落,苦笑道:“武姐姐……我正为此事烦忧,可有……脱身之法?”
“辞官,敢不敢?”武灵玉语出惊人。
云昭猛地抬眼,对上武灵玉洞悉一切的目光,心头剧震:“……我……试试。”
小桃一脸茫然,急道:“尚食做得好好的,为何要辞?武姐姐,您这话什么意思呀?”
“蠢材!”武灵玉毫不留情地斥道,“这宫里的水深火热,你这脑子浸了蜜也尝不出咸淡!滚出去!”
小桃被骂得脸色煞白,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又无措地僵在原地。
“小桃,”云昭立刻出声解围,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去看看新到的茶叶,仔细查验有无受潮,仔细着些。”
小桃如蒙大赦,哽咽着应声退下。
待人走远,云昭才叹道:“武姐姐,何苦如此?小桃赤子之心,待人以诚,你这般冷硬,只会寒了她的心。”
武灵玉冷笑,将茶盘重重放下:“赤子之心?这深宫是养赤子的地方?表面待她好,她便掏心掏肺,毫无防备!尚食,你能护她几时?今日的天真,就是明日别人捅向她的刀!这宫里,哪有什么真心好友?你信么?”她目光如炬,直刺人心。
云昭哑然,心中五味杂陈。
武灵玉话锋一转,带着森然杀意:“还有那曹素珠,伤都养利索了,前几日鬼鬼祟祟往西偏殿角门溜达,怕不是耐不住寂寞,又勾搭上了哪个侍卫?尚食还留着她过年?”
云昭神色恢复平静,甚至带了一丝掌控全局的淡然:“这宫里,能真心为我着想的,也就你与小桃了。曹素珠?让她先蹦跶着,处置她,不急在这一时。”她的眼神深不见底。
武灵玉见云昭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
“入宫非我所愿,出宫……怕是难于登天。”云昭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带着决绝,“我会寻个两全的法子。姐姐,中宫之位也好,出宫也罢,日后莫再提了。隔墙有耳,莫要因我连累了你。”
武灵玉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去侍弄她的茶炉,只留一个冷硬的背影。
云昭收敛心神,唤来膳食司的人。
一道道珍馐佳肴在肃穆而高效的动作中被备好、试毒、摆盘。掌勺的大厨抹着汗,低声汇报食材采买。
不过片刻,十八道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如仪仗般陈列于延英殿。
萧烬晚膳用得格外舒心,眉宇间积压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兴致颇高,提议去御花园消食。
张福安带着明面上的内侍簇拥左右,小贵子则领人隐于暗处护卫。
初冬的夜风已带寒意,宫人们早早换上了厚实的冬衣。
萧烬随口问起各宫炭火用度。
“回陛下,”张福安躬身道,“云尚食早已安排妥当,各宫炭火棉衣皆已按例发放,无人短缺。”
萧烬满意地点点头,拢了拢身上崭新的玄狐大氅,信步走在园中。
今日朝堂流民策的顺利,让他难得畅快。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女子啜泣声,突兀地撕破了夜的宁静。
萧烬脚步一顿,眉头瞬间锁紧。张福安脸色一变,一个眼神,立刻有小太监循声快步查探。
萧烬心头那点愉悦瞬间消散,沉着脸跟了过去。
湖边假山石后,一个穿着单薄旧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蜷缩着,手里死死攥着一支褪色的旧银簪,哭得肝肠寸断。
“大胆贱婢!”引路的小太监厉声呵斥,“何人在此啼哭,惊扰圣驾!你该当何罪!”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扑倒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奴婢……奴婢该死!求陛下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只是……”她泣不成声。
张福安挥手示意赶紧拖走。
萧烬却上前一步,冰冷的视线落在宫女那身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单衣上:“你是哪宫的?立冬已过,为何不穿棉衣?”
宫女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奴……奴婢是摘星楼的……棉衣……没有奴婢的份……奴婢犯了错,被罚……不准穿棉衣,一日……只有一顿冷饭……奴婢……奴婢是想娘了……”
她攥紧了那支破旧的簪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温暖。
“哦?”萧烬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周身散发的寒意比夜风更刺骨,“这么说,整个摘星楼的宫人,都无棉衣御寒?”
宫女抖得更厉害,却不敢不答:“回……回陛下……炭火……晚上有……棉衣……只发给了几位管事姐姐……奴婢……奴婢是新来的,没有旧的……”
萧烬看着地上那团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身影,方才的畅快彻底化为滔天怒火!
前朝刚稳,后宫便敢如此苛待宫人,打他的脸!
“带路!”萧烬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朕,要亲自去摘星楼看看!”
他猛地转身,玄狐大氅在夜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张福安!”
“老奴在!”张福安心头一紧,暗道不妙。
“即刻传尚宫局、尚服局,滚到摘星楼见朕!”萧烬的声音在寂静的御花园里回荡,带着雷霆之怒,“朕倒要问问,宫人调配何在?御寒冬衣何在?!是想让天下人耻笑朕,连几件棉衣都发不起,苛待宫人至此吗?!”
“陛下息怒!老奴这就去传!定有缘由!”张福安连声应着,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萧烬不再多言,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朝着灯火辉煌却暗藏污垢的摘星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