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心猛地一沉,电光火石间,她捕捉到了那个最危险的答案。
她抬起眼,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试探,声音都轻了几分:“陛下的意思……是想从我们云氏宗族中,择选女子入宫?”她紧紧盯着萧烬,想从他脸上找出否定的痕迹。
萧烬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挑起,幽深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竟坦然承认:“是。朕……确有这个考量。”
果然!云昭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上脊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清晰而恳切,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陛下,臣以为此议大为不妥!云氏如今手握重兵,位至国公,已是烈火烹油之势。臣身为御前女官,已不知惹来多少嫉恨目光。若再送一位云氏女入宫……”
她微微一顿,语气沉重,“——无异于烈火添柴,必将引燃众怨,使云家成为众矢之的!此非陛下之福,亦非云氏之幸!”
萧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声音也冷了下来:“云昭,你今日是存心来气朕的?”
“臣不敢!”云昭立刻垂首,姿态恭谨却带着坚持,“臣肺腑之言,皆是为陛下计,为大邺计!外戚之势过盛,尾大不掉,于江山稳固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劝导,“陛下乃千古明君,乾纲独断,自有经天纬地之才,岂是区区后宫妃嫔所能左右?云家有阿父与阿兄为陛下戍守边疆,肝脑涂地,已足矣!实在无需再以裙带维系恩宠!”
【云家这棵树已经太高太招风了!绝不能再添枝叶!】
【可……他为何如此不悦?我这字字句句,皆是为他、为云家着想啊!】
【难道……他真瞧上了云铃?三叔家的十四妹,确实是云家最娇艳的那朵花……】
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烬没有言语,那沉沉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云昭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一咬牙,索性将那名字抛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试探:“陛下……可是属意臣的堂妹云铃?她年方十七,正值芳华,容貌……确实出众。若陛下有意,引她入宫,封个贵人……”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倒也未尝不可。”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果然,萧烬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刺眼、充满嘲讽的弧度,声音如同淬了冰:“呵!云昭,在你眼里,朕便是那等贪慕美色、昏聩无能的君主?需要你来替朕思量着,该封什么位份?嗯?!”
那“嗯”字尾音上扬,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被深深误解的屈辱。
云昭彻底郁卒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真是我……被武灵玉那丫头乌鸦嘴说中了吧?!】
【要命!若真是这样……这深宫是片刻也待不得了!等阿父凯旋,拼着老脸不要,也得求道恩旨放我出宫!】
萧烬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退意!她猜到了!可她竟然想逃?!这个认知如同滚油泼进了烈火!
“滚!”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萧烬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带着你的东西,给朕滚出去!”
【又发脾气!说真话不行,顺着猜也不行!行!我滚!滚得远远的!】
云昭心中也憋着一股气,面上却异常平静。她没有丝毫慌乱,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碗碟,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收拾停当,她打开殿门,唤来宫人,声音清晰平和,听不出半分委屈:“陛下用毕了。这些膳食并未动过,莫要糟蹋了。分给各宫当值的宫人,若有未用膳的,便赏下去,务必分发干净,不得欺压克扣!”
“是!尚食大人!”宫人们面露喜色,欢天喜地地端走了丰盛的菜肴。
云昭转向一旁忧心忡忡的张福安,语气如常:“张公公,陛下晚膳已毕。若后续需奉茶或加餐,随时命人来尚食局吩咐便是。”
“哎,老奴记下了。”张福安连忙应声,目送着云昭挺直而疏离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忧心忡忡地转身入殿。
殿内,萧烬已坐回书案后,周身笼罩着低气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福安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死寂中,萧烬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迷茫的沙哑:
“张福安……”
“老奴在。”
“你说……”萧烬的目光落在虚空,仿佛在问一个天大的难题,“云昭……她能不能做皇后?”
张福安心头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斟酌着小心回答:“回陛下,若论身份、才德、心性……云尚食自然……是担得起中宫之位的。”
萧烬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被拒绝的刺痛:“担得起?可她不愿意!她给朕的理由冠冕堂皇!什么外戚势大,什么于国不利!字字句句,都是要把朕推得远远的!”
张福安冷汗下来了:“陛下……云尚食……她刚与秦王退了那糟心婚约,许是……许是心里还有疙瘩?或许……再等等?待她心结解开……”他试图找个台阶。
“等?”萧烬烦躁地打断,“朕可以等!前朝那些嗡嗡作响的苍蝇会等吗?他们会用唾沫星子淹了朕!”
张福安一咬牙,豁出去了:“那……若是陛下直接下旨呢?云尚食是国公嫡女,身份贵重,前朝……多半也是无话可说的!”
萧烬猛地抬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语气又冷又硬:“朕说了!她!不!同!意!”那“不同意”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张福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湿透了内衫。他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陛下,老奴斗胆……是不是……您对尚食太好了些?好到……她习以为常,反倒……没看清这份心意?”他觑着萧烬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或许……稍微拉开些距离?让她……自个儿琢磨琢磨?”
萧烬闻言,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沉默了许久。
那份不由自主的亲近,那些闲暇时光的陪伴,那些只在她面前流露的放松……原来在她眼里,竟是负担?是避之不及的麻烦?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隐隐的委屈涌上心头。
半晌,他终于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罢了。传朕口谕:这三日若无要事,云尚食……不必前来侍奉了。让她……好生歇着吧。”
“老奴……遵旨。”张福安躬身领命,心中暗叹:这情之一字,便是九五之尊,也难逃个“别扭”二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