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话音刚落,殿内便传来一声低沉而熟悉的回应,带着刚醒时的微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进来。”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
【醒了?竟比预计早了一盏茶!】她面上不动声色,迅速对内侍吩咐:“速去尚食局请八公主,就说陛下已醒。”
“是!”内侍如蒙大赦,立刻小跑着去了。
云昭这才深吸一口气,踏入殿内。厚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晨光。
她立刻又对殿外候着的内侍道:“传司膳,即刻奉醒神茶。”
“遵命,尚食大人。”
殿内异常安静,侍寝的宫女不见踪影,连张福安也未在侧,只有小贵子垂首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云昭循着细微的声响向内殿走去,却在门口止步,隔着珠帘恭声道:“陛下可是醒了?醒神茶已在路上。”【可千万别再躺回去……】她心里默念,皇帝早起一刻,底下人就得忙乱好一阵。
“进来。”那声音再次传来,更沉了几分,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云昭掀帘而入。内殿光线稍暗,萧烬已自行换好了常服,墨色的龙纹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峻。小贵子收到皇帝一个眼神,立刻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找朕?”萧烬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云昭身上。
“并非臣寻陛下。”云昭垂首,姿态恭谨,声音平稳,“是八公主殿下有事求见陛下,特遣臣来探问陛下是否已起身。”【幸好他醒得早,否则那碗夹生粥又得落在我头上。】
萧烬未置可否,只是走到紫檀木的冠架前站定,淡淡开口:“过来,给朕戴冠。”
“是。”云昭应声上前。萧烬已端坐于镜前。
她伸手取下那顶纯金打造的帝王冠冕,入手沉甸甸的,压得人心头一窒。她动作微顿,试探着轻声道:“陛下,今日午后若无朝会……这冠冕,可否……稍减?”
“怎么?”萧烬透过铜镜看向她,眼神深邃,“嫌麻烦?”
【麻烦?我是怕这千斤重担压断了你的脖子!闲散半日,何必自讨苦吃?】
云昭心中腹诽,手上却不敢怠慢:“臣不敢。请陛下稍候。”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捧起冠冕,稳稳置于萧烬发顶,再拿起那根象征无上权力的玉簪,仔细穿过发髻固定好。金玉相击,发出细微清冷的脆响。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就在云昭以为这短暂的侍奉即将结束时,萧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云昭,”他并未回头,目光仍落在铜镜中自己的影像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时至今日,你还想着要出宫么?”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像一把无形的钩子,瞬间攫住了云昭的心神!
她呼吸一窒,握着发簪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试探?还是……】无数念头在脑中翻涌,答案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被死死压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都绷紧到极致之际——
外殿清晰地传来内侍的通报声,打破了内殿令人窒息的沉寂:
“启禀陛下,八公主殿下求见!”
萧烬镜中的眼神似乎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他顿了顿,终是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疏离:
“宣。”
萧瑶踏入殿内时,萧烬已端坐于外殿主位,周身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冷冽气息。
兄妹二人目光短暂相接,萧瑶迅速换上娇俏的笑容,屈膝行礼:“皇兄万安!好几日未见,臣妹……心里实在惦念皇兄呢。”语气甜腻,却难掩一丝刻意。
萧烬眼皮都未抬,只端起刚奉上的提神茶,浅啜一口,将那丝被打扰的不耐强行压下,声音听不出喜怒:“到底何事?”
萧瑶眼波流转,状似无意地扫过侍立一旁的云昭:“咦?云尚食……没替臣妹向皇兄说明来意吗?”
那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和甩锅的意图。
【果然来了!祸水东引,想拿我当挡箭牌?】云昭心中一凛,指尖微微蜷缩。
不等云昭开口,萧烬已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萧瑶:“她自然说了。朕问的是你——萧瑶,你到底意欲何为?”
他直接点破,语气里是洞悉一切的不耐。
萧瑶脸上那点强装的笑容僵了僵,见无法推诿,这才悻悻然道:“皇兄……臣妹就是想去云国公府看看!云少将军不是从北境凯旋了吗?……况且,先皇在时,也曾有意……”她话未说尽,留下暧昧的余地,目光却带着势在必得的骄矜。
萧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不着痕迹地掠过垂眸肃立的云昭,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想去便去。腿长在你身上,谁还能拦着你八公主不成?”他话锋一转,带着敲打的意味,“云尚食昨日方归家省亲,宫务繁忙,没空陪你胡闹。”
萧瑶顿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脸上光彩尽失,委屈地耷拉下嘴角:“可是皇兄!我……”
“若无事,”萧烬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压,“即刻退下!朕还有堆积如山的政事待理。”他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姿态已是不愿再谈。
萧瑶被这直白的驱赶噎住,脸上青白交错。她到底年轻气盛,又仗着几分太后的宠爱,心一横,竟直接问了出来:“皇兄!难道……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臣妹的终身大事吗?!”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云昭只觉得心脏骤然缩紧!
【完了!她真敢说!阿兄……阿兄那么好的人,绝不能卷进这滩浑水里!老天爷,求你开眼,千万别让这祸事沾上云家!】
【萧瑶是太后的眼珠子,更是太后用来染指兵权的棋子!她若嫁入云家,无异于引狼入室!阿父和阿兄的处境……】
巨大的恐惧和抗拒瞬间攫住了云昭,让她几乎窒息。
萧烬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萧瑶,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骨肉温情:
“你的婚事?”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自有太后为你做主。怎么?堂堂八公主,难道还想效仿市井女子,自己抛头露面去寻夫婿不成?!”
“皇兄!我不是……”萧瑶被他话里的刻薄和羞辱激得脸色惨白,还想辩解。
“退——下!”萧烬猛地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之怒,“从今往后,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得踏足前宫半步!再让朕看见你在此处聒噪,休怪朕不讲情面!”
萧瑶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彻底击溃,所有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化作汹涌的泪水。
她死死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再也顾不得礼仪,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殿,那仓惶的背影带着无尽的狼狈和怨恨。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烬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面上无波无澜,已重新拿起朱笔,专注地批阅起奏折,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那份帝王心性的冷酷,令人心寒。
奉茶宫女战战兢兢地进来添水,又无声地退下。云昭见事已毕,正想悄然告退,远离这片压抑之地。
“云昭。”
萧烬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头也未抬,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流畅地划过。
“待会儿,于阁老要来议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留下,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