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茹滢的眼中,燃起一捧求知若渴的火焰。
她完全不顾周围人或痴或睡的神情,再次躬身一拜,声音清脆,带着求索的虔诚。
“佛子高见,令小女茅塞顿开。”
“小女还有一问,经中又言‘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此‘心’与‘法’,究竟是何关系?是心造万法,还是法生于心外?”
这问题一出,更是玄之又玄。
几个本就听得头痛欲裂的小姐,这下彻底放弃了思考。
她们开始偷偷交换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吐槽。
“我的妈,她在说啥?”
“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快睡着了,救命……”
林清玄的目光从邱茹滢那张写满求知欲的清丽脸庞上掠过,没有赞许,也没有不耐,平静得如一潭幽深的寒潭,深不见底。
“心外无法,法外无心。”
他的声音清冷,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能直抵人心。
“万事万物,皆是心之倒影。譬如这满室之人,在我心中,是一番景象;在邱小姐心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轻轻扫向角落里那个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满。
“同一件事,有人见之为喜,有人见之为悲,便是因为各自的心,投射出了不同的‘法’。”
“所谓修行,便是擦拭这面‘心镜’,让它不再沾染尘埃,能如实映照万物本相,而非扭曲的幻影。”
大夫人听得云里雾里,玄乎的东西她不懂,但她抓住了重点!
一问一答!
你来我往!
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知音吗!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与炫耀,声音不大,足以让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邱小姐当真是冰雪聪明,慧根深厚。与我儿清玄,可称得上是……道友了。”
“道友”二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每个字都透着一股“我认定了”的霸气。
这哪里是夸奖,这根本就是在明示!
邱茹滢在这一刻成了大夫人王氏心中板上钉钉的儿媳妇人选!
林玉娇激动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冲上去。
一手一个,把邱茹滢的手塞到林清玄的手里去!
成了!
这事儿绝对成了!
邱茹滢的脸颊也瞬间飞上一抹娇艳的红晕,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就在这气氛正好,郎情妾意……哦不,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只差一步就要“礼成”的当口。
团团好像是掐准了时机,在赵绿柳的脑子里“咻”得一声,下达了指令。
“快!就是现在!给我起哄,戏耍一下那个天人般的佛子!让他破功!”
一个清脆又大胆的声音,硬生生、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
“好佛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绿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帕子,脸上全是狂热的好奇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小女听不懂那些玄乎的,就想问个实在点儿的!”
大夫人眉头猛地一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
这个赵绿柳不是闺秀,怎么会叫清玄“好佛子?”
赵绿柳被脑中那道突兀的声音冲昏了头,满心都是看好戏的兴奋,根本没瞧见大夫人那足以杀人的眼神。
她站起身,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高台上的林清玄,语不惊人死不休。
“好佛子您这般神仙人物,若是哪天还了俗,娶了妻,入了洞房……那漫漫长夜,您是打算带着夫人一起念经呢,还是行那凡人都会的周公之礼呀?”
轰!
一句话,如同一道天雷,直直劈在随云厅的正中央。
现场没人敢说话!
所有人都傻了,脑子被这惊天动地的问题炸成了一片空白。
孙倩倩的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瓜子从指间滑落都毫无察觉。
钱霜一张脸羞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玉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着赵绿柳,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邱茹滢的脸,更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变色。
先是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拿着团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指节都在抖。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奇耻大辱!
“咣当!”
二夫人的茶杯没拿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夫人的脸,彻底黑了。
她死死地盯着赵绿柳,这就是媒婆嘴里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
看来媒婆嘴里没一句真话,是真的!
角落里,小满在心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姐妹,你是我唯一的姐!这问题问得,简直是吾辈楷模!太顶了!直击灵魂啊这是!】
全场的焦点,瞬间从被羞辱的邱茹滢身上,转移到了高台之上的林清玄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好奇、探究、幸灾乐祸。
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反应。
是羞恼?是尴尬?还是暴怒?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林清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连最细微的波澜都没有。
他甚至没有多看赵绿柳一眼,只是眼帘微垂,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小姐,着相了。”
声音依旧清冷如雪,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感。
轻飘飘一句话,却比任何羞辱都来得更狠,更诛心。
你还在纠结于皮囊色相,而我,根本不与你这等凡夫俗子在同一境界。
降维打击,最为致命。
赵绿柳的脸“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那股兴奋劲儿瞬间被浇灭,整个人被噎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张口结舌的难堪。
而她脑子里的团团,早就在林清玄开口的瞬间,一溜烟逃了,深藏功与名。
林清玄站起身,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这满室的凡人。
他对着脸色铁青的大夫人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母亲,经已讲完。”
“若无他事,清玄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从容,月白色的僧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决绝而冷漠的弧度。
那背影,挺拔,孤高,写满了对这场闹剧的不屑与终结。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化为泡影。
眼看他就要走出随云厅那道门。
林清玄的脚步,却忽然顿了一下。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小满”
“跟我回去。”
小满跟在林清玄身后离开,将一屋子的鸡飞狗跳和惊疑不定的目光远远甩在身后。
回到祥云居的书房,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
林清玄在书案前站定,转过身,看着垂手而立的小满,开口道:“不想去,不去便是,无需理会她们。”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小满心里疯狂吐槽。
【大哥,你说得轻巧!】
【哪有那么简单?】
【我是签了卖身契的奴,还是最低等的那种,拿什么胆子和主家大老板娘叫板!】
【说不去就不去?你当我是你啊!】
她刚想张嘴,找点什么“奴婢身份卑微,夫人之命不敢不从”之类的套话来解释一下。
话还没出口,就被林清玄打断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清晰而锐利的情绪。
“你不是奴。”
他一字一顿,声音沉稳有力。
“你是我林清玄的人。”
“不喜欢,就大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