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二小姐林玉娇的梧桐院。
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又百无聊赖地将它们轻轻放下。
林玉娇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只咬了那么一小口,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
她却嫌这滋味不够刺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整个人跟只偷腥的猫儿似的,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凑到好友邱茹滢耳边。
“滢滢,我跟你说个惊天大瓜!我那佛子堂兄的趣事,你打死也猜不着!”
邱茹滢正端着茶盏,姿态优雅地细细品着新上的秋茶。
闻言,她只是温婉地弯了弯唇角,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沉静的魅力。
“什么事儿,把你给乐成这样?”
“乐?我这叫眼界大开!叹为观止!醍醐灌顶!”
林玉娇嫌弃地把那块桂花糕往盘子里一丢,搓了搓手,神神秘秘地开口。
“你是不知道,我那位佛子堂兄,平日里端着个清心寡欲的架子,瞧着不食人间烟火,那叫一个高冷禁欲!”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噤声,做贼心虚似的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了一圈。
确定四下无人,才把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
“背地里,他竟然和一个小丫鬟不清不楚!”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邱茹滢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温热的茶水透过薄薄的瓷壁传来,那热度,竟烫得她指腹阵阵发麻。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丫鬟?”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哎呀,说漏嘴了!”
林玉娇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可那副兴奋到眉飞色舞的劲儿,是怎么也藏不住。
她的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邱茹滢的耳朵,热气都扑在了人家脸上。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事儿要是传到我大伯母耳朵里,她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发现惊天秘密的激动和炫耀。
“就是祥云居那个叫小满的丫头!胆子简直大破天了,夜里头总往我堂兄房里钻!最离谱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老夫人都默许了!前几日,还特地赏了她一对鸳鸯枕呢!”
“哐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
茶盏重重地磕在了小几上,茶水溅出几滴,在她素色的裙摆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邱茹滢倏然抬眸。
那双总是温润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巨石,漾开层层叠叠的波澜,汹涌翻滚。
掌心里的茶盏,烫得惊人。
佛子……与丫鬟?
怎么可能。
那个清冷如月,视万物为空的男子,怎么会沾染这等凡尘俗事。
“要不,你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丫鬟。”
邱茹滢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好奇。
半刻钟后,祥云居的偏院。
两道窈窕的身影,正扒着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动作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与这清幽雅致的院落格格不入。
“真要偷看?”
邱茹滢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有些发白,白皙的耳尖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这……这于礼不合,若是被人发现……”
“怕什么!”
林玉娇猫着腰,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儿,兴奋地拨开眼前的树丛,压着嗓子道。
“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喏,那就是小满!”
邱茹滢心头猛地一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屏住呼吸望了过去。
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的,不烈。
光线穿过梨树繁密的枝桠,筛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恰好落在院中的晾衣绳上。
一个身穿杏色衣衫的姑娘,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晾晒一对锦枕。
那枕面是喜庆的大红色,用金线绣着交颈而卧的鸳鸯,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阳光下,那金线粲然生辉,刺得人眼睛都有些发疼。
那分明是女子出嫁时才有的婚嫁之物。
“我的天……真是老夫人赏的那对鸳鸯枕……”
林玉娇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
这简直是把“有情况”三个字,直接摆在了明面上啊!
邱茹滢怔怔地望着那个丫鬟的背影。
她生得并非什么绝色,身段也只是寻常丫鬟的纤细,瞧着普普通通。
可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竟让人莫名地移不开眼。
就在这时,那个叫小满的丫鬟像是后背长了眼睛,猛地回过头来!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没有半分丫鬟的怯懦,直直射向二人藏身的树丛。
“谁在那里?”
“不好!”
林玉娇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要完,一把拽住邱茹滢就要往后躲。
慌乱之下,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
“咔嚓!”
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简直是自报家门。
小满秀眉紧蹙,毫不迟疑地朝着树丛这边走了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被抓个正着,林玉娇和邱茹滢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吓得脸都白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女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邱小姐怎会在此处?”
两人浑身一僵,如同被点了穴,动作瞬间定格。
她们循声望去,只见大夫人王氏不知何时已经俏然立在了不远处的月洞门下。
她穿着一身深色秋裳,身姿挺拔,一双眼睛锐利如炬,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邱茹滢心头大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还是强撑着镇定,拉着一脸惊慌的林玉娇从树丛后走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见过大夫人。”
即便是在这种做贼心虚的狼狈情况下,她的仪态依旧端庄得体,不见半分小家子气。
大夫人的目光在她清丽秀雅的面容上停留了许久,那审视的意味毫不掩饰,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
忽然,她威严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难得来一次,邱小姐可有兴趣,陪老身去园子里赏赏新开的金盏菊?”
赏菊是假,盘问是真。
暖阳下的菊圃里,各色菊花开得正盛,千姿百态,争奇斗艳。
大夫人王氏随手折下一朵金黄的“金丝钩环”,一边慢条斯理地摘着花瓣,一边状似无意地问起。
“邱小姐今年年庚几何?”
“平日里在家,都喜欢读些什么书?”
“女红针黹,可还拿手?”
问题一个接一个,从家世背景到个人喜好,问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哪里是赏菊,这分明就是未来婆婆面试儿媳妇的标准流程!
邱茹滢垂眸应对,声音柔和,对答如流。
“回夫人,小女年十七。”
“平日爱读些诗集杂记,也看些医书。”
“女红尚可,只是拙于刺绣。”
她的回答,既不显谄媚,也不露怯意,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不卑不亢。
大夫人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浓厚,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切。
跟在一旁的林玉娇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里一个念头猛地窜了上来,差点让她原地跳起来。
坏了!
大伯母这架势,这眼神,这问题……
这分明是相中滢滢了啊!
这是要把她当成未来的媳妇来盘问了!
林玉娇反过来一想,脑子里的弯儿又拐了过去。
等等……
如果把自己那个木头疙瘩似的堂兄,便宜给邱茹滢,好像也不错?
滢滢知书达理,温柔贤淑,配那个假正经的佛子,简直绰绰有余!
以后闺中密友变堂嫂,那关系不是更亲密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竟然开始隐隐期待起来!
对!就这么办!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