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几个女孩劫后余生的心悸与愤怒,交织成一片沉默的阴云。
邱茹滢临别时那含着泪,又带着无限感激的眼神,让林家三姐妹和小满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回到将军府,已近黄昏。
林家三姐妹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她们脚步一转,齐齐朝着父母居住的正院走去。
而小满直奔祥云居。
小满推开祥云居的院门,像一阵风卷了进去。
书房里,林清玄正临窗静坐,手边一卷经书,一盏清茶,好一派岁月静好的谪仙模样。
“长孙少爷,你倒是清闲!”
林清玄抬起眼,看到她回来就觉得心安,眼底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回来了。”他的声音清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再不回来,人家小姑娘的命都要被你这张脸给害没了!”
小满嚷嚷着,毫不客气地走到他书桌前,一眼就瞟见了那碟精致的桂花糕。
她跑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饿死我了!”
她也懒得客气,伸手就捏起一块,囫囵个儿塞进嘴里。
桂花糕太干,她吞得又急,当场就噎住了。
“咳!咳咳咳……”
小满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拼命捶着自己的胸口。
林清玄眼疾手快,放下书卷,长臂一伸,将桌上的茶杯递到她嘴边,另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贴上了她的后背,轻柔而有节奏地帮她顺着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
温热的茶水顺喉而下,总算把那块要命的糕点冲了下去。
小满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缓过劲来,又灌了一大口茶,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可她一抬头,对上林清玄那张近在咫尺、满是关切的俊脸,心里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新一轮的控诉。
“都怪你!”
“嗯,怪我。”林清玄从善如流。
“你这张脸,今天差点害死邱茹滢,邱大小姐。”
“嗯,它有罪。”林清玄一本正经地点头。
林清玄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反倒让小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心头一滞,索性不再与他绕弯子,沉下脸来,直奔主题。
她把三公主用冬日绿牡丹为赏花噱头,骗众女到别院赏花,实则是想设计害邱茹滢清白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林清玄。
再到她们如何冲进去救人,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她口才极好,讲得是绘声绘色,说到气愤处还忍不住挥舞着拳头。
“那个三公主,我呸!也亏她顶着个金枝玉叶的名头!我看她那心肝脾肺,早就被墨染黑了,比乱葬岗的野狗还要歹毒!”
林清玄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当小满说到邱茹滢是中了三公主的迷香昏倒,差点被歹人夺了清白,他的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周身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也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戾气所取代。
等小满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如此不堪,她这些日子听的经,全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满总算找到了共鸣,用力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斜着眼睛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哟,长孙少爷,你还真当人家是去听你讲经的?”
她学着那些贵女的样子,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人家那叫‘醉翁之意不在经,在乎讲经之人也’!”
林清玄的眉梢微微一挑,那冰冷的戾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探究。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受教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声音压得低沉而磁性。
“只是…你在不在意我这个讲经之人呢?”
“咳!咳咳!”
小满刚顺下去的气,又被他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骚话给呛了上来。
【什么跟什么啊!我跟你说这么严肃的社会新闻,你竟然在这里给我搞突然袭击?】
【靠!这佛经里难道夹着土味情话大全吗?】
偏偏从他这张清风霁月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让人又羞又恼,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眼神飘忽,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讲严肃的问题的时候别打岔!”
她强行转移话题,指着桌上剩下的糕点,一脸嫌弃。
“长孙少爷,厨房这糕点也太噎人了!下次,下次我给你做红糖麻糍,又软又糯又香甜,比这个好吃一百倍!”
她想用美食堵住他的嘴。
谁料,林清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知你今日涉险救人是大功德一件。”
“只是这与你还有婉婉都太危险,以后行事前需三思而后行。”
小满彻底败下阵来。
“万分危急,等三思而后行,邱小姐早出事啦”
与此同时,将军府正院,气氛肃杀如冰。
林德尚将军虽身着便服,却依旧不减半分沙场宿将的威严。
他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身侧的梨花木桌上,一道清晰的裂痕触目惊心,那是他刚才盛怒之下拍出来的。
夫人刘氏紧紧攥着手帕,眼圈泛红,后怕不已。
林家三姐妹垂手立在下方,个个面色凝重。
方才,大女儿林玉婉已将今日赏花宴上的凶险言简意赅地禀报清楚。
她并未添油加醋,只将事实和盘托出,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林德尚和刘氏心上。
“岂有此理!”林德尚怒发冲冠,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个皇家公主,行事竟如此龌龊!毫无廉耻!视人命如草芥,视王法如无物!她也配为皇室血脉?!”
他的咆哮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臣子的女儿,她都敢这般肆意欺辱!这京城之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氏声音发颤:“我的天……名节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那就是命啊!三公主此举,与杀人何异?甚至比杀人还要歹毒!”
毁人清誉,足以让一个女子被唾沫星子淹死,让她的家族都蒙羞。
林德尚在房中来回踱步,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不行!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着骇人的厉光,“我明日一早便上朝,定要参她一本!我倒要问问陛下,他就是这么教养自己的女儿的吗?!”
“父亲,不可!”林玉婉与林玉娇异口同声地喊道。
刘氏也急忙起身劝阻:“老爷,万万不可冲动行事!您先冷静些!”
林德尚怒道:“我如何冷静?今日遭殃的是邱家丫头,谁能保证明日不会轮到我们婉婉、娇娇、还有宁宁?难道要等悲剧发生在我自己家里,我才能出声吗?”
“父亲,我们并非此意!”林玉婉上前一步,目光沉静而锐利,“三公主是君,我们是臣。您这样毫无准备地冲上去,仅凭我们姐妹的一面之词,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如何能让她认罪?只怕不但无法将她定罪,反而会落下一个污蔑皇室的罪名。”
二姐林玉娇也跟着说:“是啊父亲,那别院里的人都是三公主的心腹,我们根本找不到人证。”
林德尚被妻女一劝,胸中的怒火总算被理智压下去几分。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颓然坐回椅子上,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满心不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毒妇逍遥法外,继续为祸人间吗?!”
林玉婉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冷光,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父亲,母亲,请放心。”
“对付毒蛇,要么不动,要么……就必须一击致命,打断她的七寸,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夜色渐深。
祥云居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小满已经回去休息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鲜活灵动的气息,以及她许诺的,那红糖麻糍的香甜味道。
但林清玄的脸上,却再无半分温情和笑意。
他站在窗前,月光为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一层寒霜。
一个皇家公主的堕落与狠毒,已经触碰到了所有人的底线。
他回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
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最终落下的,却不是飘逸的经文,也不是秀丽的山水。
而是一个名字
三公主璇玑
参她一本?
不。
那太便宜她了。
林清玄的眼中,闪动着比夜色更深沉的寒意。
他要的,不是让她被申斥几句,禁足几天。
他要的是,将她以及她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碾碎在尘埃里。
为此,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一个让所有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契机。
他手中的笔,不再是书写经文的慈悲之笔。
而是化作了一柄,即将饮血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