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背着医箱走出祥云居,额上还冒着细汗,一抬头,正好撞见守在院外的老夫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行礼。
“老夫人。”
“清玄如何了?”老夫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王大夫不敢怠慢,赶紧宽慰道:“老夫人莫忧,长孙少爷的伤已缝合妥当,万幸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要害。明日应该会醒,到时候在好好将养便是。”
老夫人紧绷的脸部线条这才稍稍柔和了些。
她点点头,拄着那根盘龙拐杖,一步步踏进了屋。
屋内的空气沉闷又压抑。
床榻上,林清玄面色苍白如纸,额角紧紧缠着一圈纱布,上面还隐隐渗出新鲜的血色,触目惊心。
姚小满正坐在床沿,刚拧了一把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额角的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
老夫人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小满的裙角上。
那淡青色的裙摆,硬生生缺了一大块,边缘毛糙不堪。
再往上看,小姑娘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老夫人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只消一眼,心里已然明了三分。
春风醉那等腌臜东西......
这孩子……受苦了。
她没多问一句,只是走上前,伸出那只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拍了拍小满的肩膀。
“好好照顾少爷。”
一句简单的话,却带着千斤重的安抚和肯定。
大夫人从仆人口中知道林清玄已经缝合好伤口,正在休息,处理完郑修云的事。
她匆匆赶来看儿子林清玄的伤势。
屋里只有小满和躺在床上安睡的林清玄。
看到小满被撕破的衣裳,在想到当时下的药是“春风醉”。
大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惊疑,难道……事成了?
再看小满那双哭得红肿的眼,和那满脸的惊惧与愧疚,大夫人心中顿时有了论断:【看来是清玄借着药性,到底还是把这丫头给……而这丫头受了天大的委屈,却碍于身份不敢声张,只能自己默默垂泪。】
她不露声色的对着小满说“回去换个衣裳,破破烂烂成何体统。”
待小满应声退下,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大夫人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可怜的儿啊……】她望着儿子苍白的脸,心如刀绞。
【高僧说他命格不凡,却也命犯桃花,必有一劫。可这劫数,为何偏偏要应在这个丫头身上?难道真要让他一次次受伤,才能勘破这情关吗?】
林清玄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然全黑。
屋内点起了灯烛,昏黄的光晕透过纱帐,将床边的影子拉得悠长。
额角的钝痛尖锐地炸开,像一根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瞬间唤醒了昏沉前的所有记忆——
那壶茶有问题。
他失控了。
他伤害了小满。
林清玄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他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忽然,他察觉到紧握的右掌心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粗糙又柔软。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摊开手掌。
一片淡青色的布料,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布料的边缘参差不齐,布满了撕扯的痕迹,显然是被暴力从什么地方硬生生拽下来的。
布料上,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而此刻,那朵娇嫩的花,却被几点暗红的血渍污染了。
——是小满的衣襟。
是被他,亲手撕破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再猛地收紧!
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胸口闷得发慌。
他又伤到她了……
又一次,他没能护住她……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嘲笑。
一团黑雾在窗口盘旋,将佛子脸上那痛苦懊悔的神色尽收眼底,它满足地翻滚着,扭动着。
嘻嘻嘻……
痛苦吧?
懊悔吧?
这才刚刚开始呢~
美妙的猎物,就该配上这绝顶的痛苦调味啊!
“又是你在搞鬼?”
一个冷不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黑雾猛地一颤。
它回头,正对上姚小满那双清凌凌的眼。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抱着手臂,一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的表情。
黑雾被她这一下拍得差点散开,赶紧重新凝聚成一团,心虚地叫嚷起来:“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修云再怎么蠢,也不至于蠢到在世子府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给林清玄下这种烈性的媚药。”小满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除非,有人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放大了她心里的恶念。”
“你知道又怎么样!”心魔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地在原地蹦跶,“那是她自己心术不正!是她自己的恶念反噬!与我何干!”
“我……我就是一团无辜的小小雾气!顶多是在她耳边煽风点火,说了几句不该说的,那毒药又不是我下的!这黑锅,我可不背!”
说完,它“嗖”地一下,化作一缕青烟,一溜烟飞走了!
“切。”
小满不屑地撇撇嘴,转过身,正对上林清玄睁开的双眼。
他醒了。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莫名的心虚。
毕竟,他头上那个洞,是自己亲手砸出来的。
虽说是正当防卫,但下手好像是重了点……
她完全没注意到,此刻的林清玄,看着她的眼神里,翻涌着的是比她浓烈百倍的愧疚和痛楚。
他薄唇微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满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疯狂打气。
【稳住!姚小满!你是个成熟的打工人了!】
【从现在开始,客户就是上帝!金主爸爸的健康就是一切!】
【就算林清玄等下跟自己说什么土味情话,对自己动手动脚,也绝对不能再露出半点排斥!】
【一定要顺着他!哄着他!保持职业假笑!】
【直到他彻底痊愈为止!】
【对,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微笑机器!】
而床上的林清玄,也在对自己下着死命令。
【我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她心里还说要顺着我,哄着我,还要假装微笑。】
【小满这些年在府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看着小满那故作镇定的脸,看着她微微躲闪的眼神,心脏的刺痛又加剧了几分。
【不能再吓到她了。】
【绝对不能。】
【一定要克制,要守礼,必须将那头野兽牢牢锁在心底。】
【不能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不能让她……再从我身边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