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场荒唐的宴会闹剧,成了整个世子府最新的笑料。
这场生日宴最高兴的,莫过于三小姐林玉宁。
她正窝在自己房里,对着贴身丫鬟春草,眉飞色舞地复述着当时的盛况。
“春草,你当时在外院帮我点收礼物,你是没听到赵小姐说的那些话!简直绝了!”
“嗯哼,嗯哼。”
林玉宁清了清嗓子,捏着腔调,把赵绿柳那副又娇又媚的姿态学了个惟妙惟肖。
“好佛子您这般神仙人物,若是哪天还了俗,娶了妻,入了洞房……那漫漫长夜,您是打算带着夫人一起念经呢,还是行那凡人都会的周公之礼呀?”
春草听得目瞪口呆,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天菩萨!真有大家闺秀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这种话?”
“我跟你保证,一句不差!”
林玉宁拍着胸脯,笑得在软榻上打滚。
“你是没瞧见,我大伯母当场那脸色,绿得跟后院池子里的青苔似的!精彩,太精彩了!”
主仆二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隔日,天刚蒙蒙亮。
一个门房小厮就急匆匆地跑进了大夫人的院子,脚步都带着颠儿,显然是有急事。
“启禀大夫人!府外有位郑姑娘,说是您娘家表姐的女儿,名叫郑修云,特来投奔!”
大夫人正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为儿子的事烦心得一夜没睡好。
听见这话,原本萎靡的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快请!”
不多时,一个身穿水绿色长裙的姑娘被引了进来。
来人身量纤纤,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水绿长裙,越发衬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她眉尖微蹙,眼角含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那股子楚楚可怜的劲儿,能勾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一进门,她便盈盈下拜,一开口,声音更是柔得能掐出水来。
“表姨妈安好,修云自作主张前来叨扰,还望表姨妈莫要怪罪。”
她行了一个万福礼,身子低伏,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挑不出一丁点错处。
大夫人连忙扶起她,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温和地问道:“好孩子,快起来。你母亲可还好?我们小时一起玩耍,感情相当不错,后来你母亲远嫁,许多年没见,不知道她身体是否康健?”
话音未落,郑修云的眼圈就红了,她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帕,轻轻按了按眼角,抽抽搭搭地开口。
“回表姨妈……母亲她……她去世小半年了。”
“临终前,她拿出一件与您的信物,嘱咐我,如若在家中待不下去,便来京城寻您。”
大夫人闻言,心中无限唏嘘。
想当年,她与这位表姐年龄相仿,性情相投,是最要好的玩伴,没想到佳人早逝,竟是天人永隔。
郑修云呈上一个半旧的香囊,上面用略显笨拙的针线绣着两朵并蒂的荷花。
她呈上香囊的同时,泪落得恰如其分。
垂首的瞬间,帕子后那双眼睛却寒光凛冽,无声地丈量着大夫人的怜悯深浅。
大夫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和表姐刚学绣活时,两人凑在一起胡乱绣着玩的,针脚凌乱又马虎,却是独属于她们的记忆。
睹物思人,大夫人的心肠顿时软了下来。
她拉着郑修云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着,问起她家中的变故。
原来郑修云口中所谓的“待不下去”,是她那刚续弦的父亲,要把她许给一个穷酸的寒门学子,说是对方将来高中后会帮衬家里。
日后高中,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应该是父亲续弦夫人的主意,就是想把她早点打发出去嫁人。
郑修云自认才情容貌皆是上乘,怎甘心嫁给一个空许未来的寒门学子,这才带着母亲的信物,千里迢迢来投奔。
大夫人听完,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当即拍板,让人收拾出最好的客房,让郑修云安心住下,只管把这儿当自己家。
可站在大夫人身后的周嬷嬷,心里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郑姑娘,看着是楚楚可怜,柔弱不能自理。
可从她进门起,那双眼睛就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屋里每一件陈设,从紫檀木的桌椅到博古架上的玉器,眼神里藏着一股子根本压不住的野心和算计。
这眼神,不太正。
等到郑修云被丫鬟客客气气地引去客院安顿,周嬷嬷才终于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夫人,老奴多句嘴,瞧着这位郑姑娘……眼神不太正啊。”
大夫人端起茶碗,用盖子不紧不慢地撇着浮沫,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算计。
“我看得出来。”
“那您还……”
周嬷嬷满脸都是不解。
“我就是要让清玄多看看不一样的姑娘。”
大夫人“啪”地放下茶盏,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狠劲。
“让他别把眼睛总黏在姚小满一个人身上!”
“见得多了,选择多了,他自然就不会只盯着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不放了!”
周嬷嬷嘴巴张了张,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只能在心里疯狂腹诽。
【我的好夫人呐,您这又是何苦呢!】
【咱们林家的男人,那脾性您还不知道吗?从老世子爷到二爷,骨子里都是一根筋的痴情种子,认准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长孙少爷这架势,分明是随了根儿啊!】
【您还指望他移情别恋?】
【还是找个一看就心术不正的姑娘来勾引他?】
【这哪是让长孙少爷多个选择,这分明是引狼入室,给咱们自己添堵啊!】
也不知道大夫人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当局者迷”吧。
郑修云入府后,果然十分“安分守己”。
每日不是去给大夫人请安,嘘寒问暖,就是在自己院里做些女红,从不出门。
只是她那院子,被“恰好”安排在了去祥云居的必经之路上。
于是,她总能“恰好”在林清玄回院子的时候,假装在廊下散步,然后羞怯地行个礼。
或者“恰好”路过祥云居的门口,对着一株盛放的海棠花蹙眉出神,惹人怜爱。
一连几日,她终于逮着了机会。
这日午后,她又假意在祥云居外赏花,忽听得书房的窗内传来对话。
“手酸了?”
是林清玄那清冷无波的嗓音。
“废话!都抄了十三遍《心经》了!佛子您行行好,发发慈悲,放我歇会儿吧?”
是小满那带着一股子惫懒撒娇的抱怨。
郑修云心头一动,悄无声息地凑近窗缝,眯着眼往里偷窥。
只见书案后,林清玄竟亲自执笔蘸了墨,然后将乌黑的笔杆径直塞进了小满的手里。
“第十四遍,我念,你写。”
“啊——”
小满发出一声哀叹,手腕却被林清玄宽大的手掌整个覆住,带着她在洁白的宣纸上缓缓运笔。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将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
佛子雪白的僧袍广袖,时不时磨蹭着丫鬟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料,那画面,竟莫名地刺眼。
【她一个贱婢,凭什么!凭什么能和世子府的长孙如此亲近?!】
郑修云的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当夜,郑修云在自己的厢房里,狠狠将一只茶盏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还装什么不染凡尘的清高佛子?】
【白日里便与丫鬟这般亲密无间,到了夜深人静时,还不知要在床上如何颠鸾倒凤,行那苟且之事!】
她死死盯着铜镜中自己那张姣好含愁的脸,忽而发出一阵冷笑。
“姚小满,你能勾引他,我为何不能?”
她猛地拉开妆匣,从最底层摸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瓷瓶。
瓶身上的标签早已被撕去,但从瓶口处,还能看到一点点艳红色的残粉。
——这是她离家前,特意从一个勾栏婆子手里重金买来的“春风醉”。
【佛子……既然你已经沾了红尘,就别怪我心狠,把你彻底拉进这欲望的泥潭!】
而此刻的小满,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正对着一沓抄好的经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明日休沐,佛子可别再折腾我了……”她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边小声嘟囔。
林清玄抬眼,眸光落在她疲惫却鲜活的脸上。
“休沐?”
“倒计时牌上写着呢!”
小满立刻理直气壮起来,伸手指了指墙角。
“每十日休一日,这是佛子您亲口应允的!不能耍赖!”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块用来计日的石刻倒计时牌——在“180天”的下方,不知何时被谁用炭笔添上了“休沐日”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旁边还画了个吐着舌头的鬼脸,嚣张又得意。
(心魔!)
林清玄的眸色骤然冷了下来。
与此同时,窗外。
一缕微不可查的黑气,正悄然缠绕在郑修云的裙角,兴奋地盘旋,壮大。
(好浓烈的嫉恨!这个新来的棋子……可比前几日那一厅子叽叽喳喳的蠢货们,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