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站在门外,端着黑漆漆的药碗。
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碗沿。
药不能凉,凉了药性就打了折扣。
可屋里,小满和冬春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笑声,听起来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了。
他微微蹙眉。
目光落在窗棂上,两个剪影映在窗纸上。
一个半靠在床头,是小满。
另一个坐在旁边,手舞足蹈,是冬春。
时不时,还能听见冬春那没心没肺的咯咯笑声。
假山后,石头探出半个脑袋,压着嗓子问旁边的老陈头。
“爹,长孙少爷怎么杵在门口不进去啊?”
老陈头眯着老眼,咂了咂嘴。
“你傻啊?屋里有人陪着小满姑娘呢,少爷现在进去,多尴尬。”
石头挠挠后脑勺,一脸憨厚。
“可少爷都站半天了,那药再不喝,不得凉透了?”
老陈头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
“榆木脑袋!少爷这是不想打扰小满姑娘,又怕耽误她喝药,心里正为难呢!”
石头恍然大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
他猛地扯开嗓子,对着小满那屋大喊:
“冬春!冬春!老太太那边传话,叫你赶紧回去!说是小厨房新做了桂花糕,让你送过去!”
屋里,冬春正唾沫横飞地跟小满讲府里新出的八卦,冷不丁听见“桂花糕”三个字,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她“蹭”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
“哎呀!老夫人每次吃不完的桂花糕都会赏给我们下人!我得赶紧去,去晚了渣都捞不着!”
小满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冬春已经跟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她跑得太快,连杵在门口的林清玄都没看清,一溜烟就朝着老夫人绿芜院的方向绝尘而去。
林清玄这才抬脚,慢步走进屋。
他将药碗递到小满面前。
“喝掉,要凉了。”
小满接过来,只闻了一下那冲鼻的药味,一张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
她捏着鼻子,视死如归地一口气灌了下去。
刚想抱怨两句这药简直能苦死人,林清玄已经递了一枚红糖块到她嘴边。
“含着,不苦。”
小满愣住,下意识地张嘴,把糖块含了进去。
浓郁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蛮横地冲散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
她舒服得眯起了眼,心里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林清玄面不改色地收走空碗,声音依旧清淡。
“换药。”
小满立刻警觉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先说好!不许念经!你要是再给我念那些听不懂的经文,我就等陈婆子回来再换!”
林清-玄动作顿了顿,点了下头。
“好。”
他的动作很轻。
指尖沾着清凉的药膏,触碰到她肩上伤处的时候,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既没有弄疼她,又确保了药膏涂抹得十分均匀。
小满原本还紧紧绷着神经,生怕他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色即是空”,可等了半天,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她按捺不住,偷偷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
他正垂着眸子,神情专注得不像话。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鸦青色的阴影,衬得那张侧脸的线条愈发清冷出尘。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染尘埃的人,夜里能在梦里把她撩拨得面红耳赤,白天又能这样一本正经地给她上药。
“看什么?”
他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地响起。
小满吓了一跳,慌忙把视线挪开,看向别处。
“没、没什么!”
林清玄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却没有再追问。
屋外,阳光透过窗纱斜斜地洒进来,在青石地板上铺开一片柔和的光斑。
小满嘴里含着甜丝丝的糖块,肩上是药膏带来的微凉触感,心里忽然觉得,这样安静的时刻,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如果能忽略掉门外假山后那两个探头探脑的脑袋的话。
石头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问他爹:“爹,少爷这算不算是……铁树开花了?”
老陈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想被少爷听见,把你舌头割了下酒吗!”
另一边,冬春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厨房,绕了一圈,却连桂花糕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气得直跺脚,鼓着腮帮子嘟囔。
“哪个杀千刀的骗我!”
厨娘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路过,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桂花糕?今天老夫人没吩咐膳房做点心啊。”
冬春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谁会这么无聊,平白无故地骗她离开小满姐姐那儿?
她正歪着脑袋琢磨,秀禾恰好从旁边经过,见她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随口问了句。
“冬春,你不是去祥云居看小满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冬春挠挠头,老实回答:“有人喊我说老夫人赏桂花糕,我就跑来了,结果根本没有!”
秀禾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噗嗤笑了出来。
“傻丫头,你这是被人给支开了。”
冬春:“啊?”
秀禾朝着祥云居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
“行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回去歇着吧。”
冬春还是一头雾水,但也没再多想,蹦蹦跳跳地走了。
秀禾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感慨,这府里的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祥云居内,林清玄换好了药,顺手替小满拢了拢滑落的衣襟。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细腻的脖颈。
小满猛地一缩,一股热气“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耳根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林清玄的手指顿住,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伤口别碰水。”
小满大脑一片空白,胡乱地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小满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床上。
她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熬了!
白天要被他盯着喝药换药,晚上还要在梦里被他花样百出地折腾!
这个佛子,怕不是老天爷派来专门克她的!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刻着字的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贞洁保卫战”五个大字。
她咬牙切齿地拿起小刀,在上面又划掉了一天。
“还有一百九十天……”
她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
“撑住啊姚小满!胜利就在眼前!”
窗外,廊下的林清玄并未走远。
屋里那细碎的、带着一股狠劲儿的嘀咕声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他眼底闪过清晰的笑意。
抬头看了看天。
日光正好,风也温柔。
这怎么不能算岁月静好呢?